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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杀完人,忽听窗外传来大笑:“杀得好!杀得好!” 广太提刀冲出,只见月下站着一人,不知是敌是友。
第三十六回 张广太误入太保庄 侯起龙雄聚画石岭
曾有诗句咏叹:胸中揣着直上云霄的志向,浑身是万丈高的英雄豪气。可偏偏田野里埋没了麒麟般的奇才,良禽被困住了振翅的羽翼。就像蛟龙落入浅滩水域,反被寻常鱼虾欺辱戏耍。人生平生意气难抒,只怪时运未到,尚未遇见能赏识自己的明主。
就在这样的感慨中,张广太手刃了春姨。屋外忽然传来叫好声,他推门出去查看,却连半个人影都没看见。他在原地等到天亮,才走出这座实则是客栈的公馆。他叫来听差的仆人,声称:“带我去衙门办点事。”那听差的知道他是按察使大人的亲信,不敢违逆,便领着他来到县衙。张广太主动向知县投案自首。
知县升堂审问这位被称作“三爷”的男子。张广太心中盘算:“必须把哈大人摘清楚才行。”于是开口说道:“我名叫张广太,给哈大人做门客,在上海待了三年。大人府上有位侍妾春姨,曾被指婚给马昆,如今马昆已故,春姨守寡。昨天在公馆,她借口身体不适不肯动身,我奉大人之命护送行李车辆。昨夜二更时分,她到我房中做出越矩之举,我严词拒绝,她竟口出恶言,还威胁要去大人面前诬陷我调戏她,情急之下我才失手杀了她。”知县听完这番陈述,心里琢磨:“此事得先去验尸,再禀明哈大人才能做决断。”随即吩咐传稳婆,点齐三班衙役,一同前往案发现场。验尸完毕后,又讯问了两名老妈子和丫环,将情况问明后,命人将尸身入殓,同时行文上报省城。哈大人收到消息后,回文指示将张广太押解到省城,由自己亲自处置。知县依令派人,将张广太连同他的行囊车辆一同送往太原府按察司衙门,交割清楚并领了回文。哈大人赏了差役十两银子,让他们将死尸安葬了事,随后又派府上的大爷去请张广太到书房。张广太进书房后给大人请安,哈大人说道:“广太,方才我已问明了丫头和老妈,这事确实与你无关,你不必多心,还像以前一样留在我这里。”说罢便吩咐摆酒,为三爷压惊。众人畅饮至尽兴才散席,之后张广太又到后院给太太请安。从那以后,他便在衙门里住下,时常跟着那位大爷外出闲逛,外头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大人的两个少爷。
这天,三爷正和大爷在街上闲逛,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张广太!”他心中一惊:“这地方除了大人,没人敢直呼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师傅回教正,连忙上前行礼。师傅说:“你先陪身边的人走吧,我在西边羊肉馆的雅座等你。”三爷说:“自天津分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今天就让他先回去,我陪您去羊肉馆。”说着便走到大爷面前:“大爷,您先回吧,我遇上熟人有要紧事。”大爷劝道:“让他一起去衙门便是。”三爷解释:“他是清真教的人,兄弟你先回吧,我去去就来。”随即引着师傅来到羊肉馆雅座。师傅开口道:“广太,你这阵子行事还算稳妥,太谷县杀人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屋外叫好的人就是我。我看你如今气色极佳,五官生得端正,日后必定能走大运。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带在身上,遇到你师兄‘瘦马’马梦太时交给他,他自会照应你。你不可再在此地久留,此去望西南方向走,自会有机缘降临,务必听我的话!”两人边吃边聊了许久,三爷问:“师傅从何处来?”回教正答:“我四处云游,没有固定去处,今天从阳曲县过来。我早知道你在这里,特意赶来给你指条明路,还有要事在身需尽快离开。这三两天内,你动身的事不可让任何人知道,千万记住别再耽误了!”三爷结了饭钱,送师傅出门几步才返回衙门。
回到衙内,大人传他进去。张广太请安时,大爷在一旁问道:“三哥,刚才遇见的是什么人?怎么没一起回来?”他答道:“已经走了,是我清真教的师傅。”这时哈四太太插话说:“广太,你唱个岔曲给我听听吧。”大爷连忙递过弦子,三爷先是唱了一段《长亭分别》,又唱了子弟书《月下赶贤》。唱完后,四太太和大人连声叫好,吩咐丫环老妈取出淮阳道新送来的上等茶叶泡茶,又端出金丝散子、西洋蛋糕等当季点心请三爷品尝,他便随意吃了几样。眼看已到三更时分,四太太说:“广太,天不早了,回去歇息吧。”他应声起身,到外面把姜玉叫来:“贤侄,我有话跟你说。我打算明天就走,所有箱子都交给你保管。此去一年半载说不准,实在是有紧急要事,不能再留了。若跟大人明说,怕他不放我走,反倒麻烦,所以我打算不辞而别。要是大人问起,你就说我出去办事,不知去了哪里。”说罢便收拾行装,备好一个小包袱。五更天时,他换上衣服,将应用之物尽数带在身上。待天色微亮,便悄悄走出按察司衙署,消失在晨雾之中。姜玉则独自回房安歇去了。
第二天,张广太顺着大路向前赶路,一路上行色匆匆,遵循着日出而行、日落而歇的节奏,饿了便寻食充饥,渴了就找水饮下。这天他走到一个集镇,看见一家挂货铺里挂着一把弦子——那是用楠木制成的,内部装有共鸣胆,样式十分新潮。三爷见了心生喜爱,便问店家:“这弦子卖多少钱?”铺中人答:“一两银子。”他当即付了银钱,将弦子带在身上,心里盘算着:“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先试试这弦子音色如何;到了客栈若有兴致,还能弹上几曲解闷。”想着这番打算,他心里很是畅快,还特意寻了处僻静地方试弹了一会儿。到了傍晚住店时,他喝着酒来了兴致,便拿出弦子弹唱了几句岔曲,一路就这么且行且歌。
又走了几日,他来到福建地界一个僻静的山庄。村西头有间野茶馆,坐北朝南,搭着宽大的天棚,棚下十分凉爽。张广太走进茶馆找了个位子坐下喝茶,刚喝了两碗,就见外面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材五短,面色黝黑,生着一双环眉阔目;身上穿着青洋绸长衫,脚蹬青缎快靴,手里还举着一把遮阳的凉伞。这人一进茶馆,正在喝茶的众人立刻纷纷让座,说道:“侯大爷来了?快到这儿坐!”那男子摆摆手:“各位不必客气。”随即在张广太对面的桌子坐下。跑堂的赶紧上来沏茶,旁边的人又争着要为这位侯大爷付茶钱,他依旧推辞着,却把跑堂的叫到身边吩咐:“那边那位带着弦子的先生,他的茶钱我来付。”说罢掏出钱递给跑堂的。跑堂的转身对张广太说:“先生,侯大爷帮您把茶钱付了。”
张广太正要起身道谢,那姓侯的已走了过来,问道:“先生是哪里人?”广太答:“顺天府的。”对方又问:“贵姓?”“姓张。”三爷随即反问,“您就是侯先生吧?”男子点头:“我叫侯福。我给先生推荐个差事,您可愿意?”广太追问:“什么差事?”侯福解释道:“我家庄主是本地的大财主,前几日就派人四处找能弹唱曲词的先生。我看您带着弦子,想必是会唱的吧?”张广太随口应了声“是”,心里却暗自思忖:“自从离开太原府,一路来到这里,还没个明确的投奔之处,也不知该往哪儿走,不如跟着他去看看,见机行事也好。”想罢便说:“侯大爷,这差事再好不过了。我本是来此处访友,却没寻到,就请您帮我引荐吧。”
两人喝完茶走出茶馆,向西走了八里地,只见一座气派的庄院:坐北朝南的大门,周围环绕着高墙,墙外有护庄的濠沟,院内房屋鳞次栉比。大门外种着一排垂杨柳,柳枝掩映着雪白的墙壁;门边立着两个上马石,门内放着两条长凳,凳上坐着十几个衣着整齐、身材魁梧的壮汉。他们见侯福带着张广太进来,都纷纷起身招呼:“管家来了?”侯福没有应声,径直带着广太进了二门。院内是五间宽敞的大厅,东西两侧各有厢房,院中搭着天棚,摆着鱼缸、假山石和各色争奇斗艳的花卉,景致十分雅致。侯福引着广太到厅内坐下,只见厅中陈设精美,一应俱全。
侯福叫来手下人倒茶,不多时来了个十五六岁的书童:身穿毛蓝细布大褂,脚蹬白袜青缎鞋,面容白皙如玉,是个伶牙俐齿的少年;他挽着漂白的袖口,手里端着海棠花纹的铜茶盘,盘里放着青花白瓷的细瓷茶碗,给广太倒了一碗茶。侯福对广太说:“您先坐会儿,我去回禀庄主。”说罢转身出去了。广太喝了两碗茶,便问书童:“这庄子叫什么名字?你家庄主姓什么?”书童答道:“我是伺候管事的侯二爷的。这庄子名叫太保庄,庄主姓侯,名起龙。”两人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喊道:“张先生,里边庄主叫你过去呢。”张广太把包袱留在厅房,起身跟着来人往后院走去。这一进后院,怕是要惹出一场是非来。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画石岭白将军鏖兵 畅春园张广太验记
有诗写道:小窗前无法躲避炎炎暑气,手中新读的杂记倒添了几分趣味。曾对痴人笑谈梦中幻境,也想携酒与友共赏文章精妙。挥毫时墨色如千峰落雨般酣畅,谈吐间意气似五岳云雾般升腾。世人皆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可这槐树下的奇妙际遇,还需慢慢分说。
张广太来到厅外,见东边站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头戴宫纬帽,身穿蓝绸国士衫,脚蹬青布快靴,腰间系着凉带,一张黄白脸膛。那人开口道:“张先生请随我来,见了我家庄主,言行务必谨慎些。”三爷便跟在侯福身后,走进东边四扇屏门。穿过一个院子、五间厅房,又连着走了两三层院落,才到一处宽敞庭院——院中搭着天棚,遍植当季鲜花;无数鱼盆里养着珍稀的龙头凤尾金鱼,在水中摇曳生姿。北面正房台阶下,摆着一张琴桌,桌后藤椅上坐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留着短发挽成盘蛇髻,如意金簪别在发间,两缕漆黑长发从耳旁垂下;身穿暑凉绸罗汉领短汗衫,配着青洋绉绸中衣,脚蹬青缎靴子;生得项短脖粗,身材胖大,面色如羊肝般暗红。他身后站着两个十五六岁的小童,面红齿白十分机灵,正挥着扇子为他纳凉。桌上摆着官窑盖碗、赤金茶盘,旁边放着碧绿的翡翠烟壶与羊脂玉烟碟,两个水桶里还冰着南北鲜果。
侯福侍立在旁,见广太进来便说:“这是我家主人,快过来行礼。”张广太上前拱手:“庄主在上,张广太这厢有礼了。”庄主开口道:“你且唱个曲儿来听听。”广太请道:“能否先赐个座位?”庄主吩咐:“侯福,给先生看座。”待他落座后,有人递过弦子,广太定准音调,先唱了一段《梦中梦》,又唱了《于金全德》。唱罢,庄主赞道:“好!福儿带他下去,每日给他二两银子,让他住在外厅房,我何时兴起便传他进来。再告诉厨房,好生预备他的饭食。”此后张广太便随侯福住在先前的厅房,每日按传召进内唱曲,账房也按时将银两送来,他渐渐安下心来,不再琢磨着离开了。
这天清晨用过早饭,内院尚未传召,张广太便在庄内闲逛,见这太保庄果然布局齐整。正看间,忽听内里人声嘈杂,五六十个庄丁手持枪刀剑戟、斧钺钩叉等各色兵器涌了出来,竟齐齐喊道:“把张广太围起来!”“别让他跑了,抓住就活埋!”广太惊问:“你们先别动手!到底出了什么事,说清楚再动武也不迟!”只见侯福走在前头喝道:“姓张的,你犯事了!”“我犯了什么事?”广太追问。侯福道:“不必多问,跟我去见庄主!”广太索性道:“走就走!”众人簇拥着他来到大厅,只见侯庄主满脸怒容,桌上赫然放着他的单刀与包袱。原来先前伺候的小童偷看了他的包袱,见里面有避血桷与单刀,心想:“这人恐怕不是善类,我若禀明庄主,也算一件大功。”便将包袱等物呈给庄主。庄主见状勃然大怒,立刻吩咐众人:“把他给我拿来!”
待众人将张广太带到面前,庄主厉声问:“你究竟是做什么的?”广太仍答:“不过是弹唱曲词的艺人。”庄主指着刀与避血桷追问:“要这些东西何用?”“我常年在外,不过用来自保罢了。”广太解释道。庄主又疑:“你可会武艺?莫不是绿林中人?”广太坦然道:“武艺倒是会些,但绝非绿林出身。若庄主不信,我练一趟给您看。”说罢便拿起单刀练了一套刀法。庄主看罢大喜:“好!练得真好,当真是位英雄!你我不如结为异姓兄弟,你可愿意?”张广太忙道:“甚好,这正是我所求。”二人当即设下香案,侯庄主为兄,张广太为弟,就此结为金兰。
拜过把子后,侯起龙吩咐摆上酒席,与张广太对坐谈心:“贤弟,你猜猜劣兄是做什么营生的?”广太答:“我看兄长像是本地财主。”侯庄主摇头:“不对,你往犯王法的营生上猜。”广太追问:“莫非兄长是绿林道上的英雄?”庄主笑道:“比那还要厉害些。老弟,我便实说了——我姓侯名起龙,江湖人称‘飞刀太保’,擅使十二口镖刀,能七步取人性命,八步定夺战局,至今未有败绩。正因如此,才在此地聚义立威。若论在大清国犯的罪名,说句不中听的,够得上杀头、流放的重罪了。”广太笑着摆手:“兄长说笑了。”侯起龙正色道:“贤弟,我再告诉你实话——四川峨眉山通天宝灵观有位吴恩道长,道号‘赛诸葛’,此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是天地会八卦教的总头目。教中设有五王、八侯、十二公,更有四十八位大会总、四十八位巡风会总,天下各省州县村镇都有我们的教众。贤弟若肯入教,日后建功立业,也能在凌烟阁留名青史。”张广太拱手道:“既蒙兄长抬爱,小弟自当从命。”二人畅饮至深夜才散席。
此时张广太已醉得不省人事,侯起龙趁机命人在他头顶烫下火印,又用白蜡油涂抹伤口。次日广太醒来发现头顶多了铜钱大的疤痕,虽然后悔不迭,却已无法脱身——这正是“人前强颜欢笑,背后暗自忧愁”的境地。
当夜他独坐书房,听着四壁虫鸣,见窗棂透进一弯新月,触景生情间想起家中之事:“母亲已年近花甲,我离家七年有余,不知她身体是否安康?兄嫂能否尽孝?长兄素日忌妒心重,怕是难善待母亲。我在外日夜思念,母亲想必也常倚门盼望。如今被困在这太保庄,恐怕此生再难与母亲相见。何况我今年二十二岁,流落他乡,也不知四美堂的韩红玉如今怎样了?”思前想后直到三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盼天亮。真是“白天嫌时光太短,夜晚又恨长夜难明”。
想到此处,这位英雄汉子忍不住长叹一声,落下几滴热泪。
待雄鸡三唱,天色大亮,红日初升时又下起雨来。广太正自愁闷,侯福进来传话:“庄主请您去用早饭,说有大事商议。”他来到上房,见酒菜已摆好。侯起龙道:“贤弟,此地已非久留之地,不久就有清兵来围剿。山西方向三十五里外有座画石岭,山里我屯着五千精兵、三员大将:两个侄儿‘金枪太保’侯尚英、‘金刀太保’侯尚杰,还有‘独角龙’**;管军教习是‘黄面太岁’蒋芳。今夜你我换了装束,带全庄人马上山,一来看看山里的人马,二来在寨中住几日。”二人用罢饭,等到天黑便命人套车,率领全庄人连夜赶路。约摸四更时分到了画石岭,只听山中炮声轰鸣,号灯齐亮,杀声震天——大队人马早已列阵迎接,齐呼“接会总爷”,随即向两边闪开。侯起龙带广太进了东山口,往北拐入一片宽阔的教军场,北边山上有座大寨,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人声呐喊中,“独角龙”**、“黄面太岁”蒋芳,以及侯尚英、侯尚杰等人前来迎接,众人一同进了山寨。正此时,孽龙沟败兵杜兴、杜茂带三四千残兵来报:“孽龙沟失守,督会总杜双印阵亡,请寨主早做准备!”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白大将军率大军征讨画石岭!”后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张广太奉旨归家祭祖 胡忠孝离任送妹联姻
有诗写道:一枕游仙梦缥缈迷茫,人生百态皆寄于甜乡。常厌那白面涂成花脸,更恨这柔肠变作铁肠。丁令威归魂终化为鹤,麻方平叱石早变成羊。且凭冷眼窥视这人世,如天女维摩演说道场。
侯起龙在画石岭称雄,听闻清兵来剿,即令侯尚英与侯尚杰备下三尊九节毒龙炮置于东山顶,又布设滚木礌石、灰瓶炮子,派两千兵丁轮流看守;同时堵死南山口,用闸板闸住东山口,派精兵把守。
这天,清将调兵攻山。侯起龙震怒,亲率五千飞虎兵及一众战将出东山口,与白大将军对阵。侯起龙连破清营七阵,马成龙出阵时被他一飞刀击中腰部,栽倒在地。侯起龙大笑道:“人说你临敌无惧、勇冠三军,原来如此无能!”正要上前斩杀,张广太在后方急呼:“兄长不可杀他,小弟来也!”广太本就无心归顺,此刻又见师兄马梦太在清营队列中,心想“何不趁机改邪归正?既能救马成龙作为进见之礼,又能杀贼立功报效国家”。正欲上前,却见马成龙竟站起身来,便驻足观望。侯起龙见状一阵发愣,惊叫道:“怪哉!我这飞刀百发百中,为何四刀都未伤此人?”不仅他心惊,贼队众人也尽皆骇然。
列位可知缘由?原来那飞刀砍在马成龙腰间掖着的荸荠扁烟壶上。马成龙一时受惊栽倒,却未受伤,翻身站起后手拿瓦刀,破口大骂侯起龙。贼人举刀来迎,二人正战间,清营老将军已调马步军冲杀过来,与贼兵混战一处。但见杀气腾腾弥漫万里,枪刀闪闪透射寒光。雄师手仗利刃,虎将横握长枪。军势浩浩,日色茫茫,锣鸣鼓响如狼奔豕突。杀得大将连人带马仆倒,追得小卒弃甲丢枪而逃。直杀得沟渠中血流滔滔,道路旁尸骨层层。从古至今见惯英雄争斗,却不似今日这场厮杀惨烈。两军混战至风雨交加时才收兵。将军回营后,命军政司给马成龙记大功一次,赏全席一桌,随营兵丁皆有赏赐,阵亡将领则上奏朝廷。国朝皇恩浩荡,所有阵亡功臣后辈皆得世袭。
闲话少叙。马成龙回帐后脱下衣服,摆上酒席道:“老兄弟,喝盅便宜酒!”马梦太笑道:“大哥真有你的,兄弟我是真心佩服!竟能把那贼子打败。”二人说说笑笑,直吃到三更时分。忽听外面有人进来道:“二位老爷快去瞧热闹!把守南营门的参将博额敦布拿了个奸细,解到军务处邓大人那里了。那人说‘要见将军,有紧要机密事禀报’,想必将军已升帐了。”
正说间,只听擂鼓鸣炮,二人出帐直奔中军大帐。只见帐内灯笼火把照耀如白昼,两支气死风灯高悬,将军端坐中央,左边是图海侯爷,右边是提调参赞大臣伊哩布,两旁列着中军、旗牌官、武军官、各营统领、刀斧手、亲兵队。众人或花翎飘摆,或帽尾摇晃,当真是令下山摇,升帐惊神。马成龙与马梦太在旁暗中观瞧,见外面带进来一人,二十多岁,身着天地会八卦教服饰,跪地禀道:“民子乃教中神机会总张广太,参见老将军。”此人正是张广太——白日在阵前见师兄马梦太报出名号,便已心生归降之意。收兵进山后,侯起龙吩咐把守山口,到了山寨用完晚饭,广太便说:“大哥,今日观清营兵将甚勇,小弟愿去刺杀清营白大帅,不知兄长意下如何?”侯起龙道:“甚好,我在寨中等你。”广太遂回房换上夜行衣,带上师傅给的书信、单刀与避血桷,离了山寨直扑东山口。
刚出山口,便见东北方连营灯火闪烁,北边杀声阵阵。广太心想:“我这一入清营,师兄会如何待我?”正思忖间已到清营南门外,只听人声呐喊:“什么人?快说!不然放箭了!”广太道:“烦请诸位通禀看营门大人,我要见老将军,有机密事禀报。”众官兵出来将他捆住,带到营务处邓大人那里。邓大人听他是北方口音,念及同乡,问过一遍后便回禀将军。此时三更已过,将军尚未安寝,听闻有降者,心中暗喜:“必是来投降的。”当即吩咐擂鼓升帐,众军官伺候。诸战将、各统领齐聚,将军命人带贼人上来。张广太一见清营威武,吓得战战兢兢,跪在帐中说道:“将军大人在上,民子张广太愿献画石岭,捉拿侯起龙,报效国家,将功折罪!”说罢只是叩头。老将军听了却勃然大怒:“画石岭弹丸之地,侯起龙乌合之众!”喝令将张广太推出辕门斩首示众。两旁刀斧手应声,将广太推出大帐。
刚要走,张广太急呼:“冤枉啊将军!我有下情禀报!”老将军道:“带回来!有什么事只管说,若有理便放了你。”广太忙道:“我是来投奔师兄马梦太的,有我师傅的书信为证。将军若不信,可打开一看。”邓大人将他的物件呈上,内有单刀一把、避血桷一支、书信一封,上写“面呈马梦太拆看”。将军道:“来人,传马梦太!”瘦马梦太在旁应声,进帐参见将军。张广太一见,道:“师兄,小弟被缚,不能行礼。”马梦太问:“你是何人的徒弟?”广太答:“我是老师回教正的门徒。”梦太又问:“在哪里收的你?”广太道:“在天津卫河北大街。有师傅书信一封,你看。”马梦太接过书信,打开封皮,内有两张八行书,字迹分明,上写:
字示梦太知悉:自地坛一别,至天津卫,收汝十二师弟张广太。此人才智过人,棍棒纯熟,定非池中之物,必要显达云程。如见面之日,千万保举,则去人幸甚,为师幸甚。师命勿违!
回教正书
梦太看罢,给老将军请安道:“这书信似是我师傅笔迹。只是用兵之际,还需小心贼人之诈。”将军闻言,仍吩咐将营外张广太斩首示众,不再多问。两旁人正要动手,不知张广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花烛夜失去黄马褂 庆团圆大上白犬坟
有诗写道:石崇夜里梦到坠马,醒来告知同乡邻里。众人担酒牵羊贺满门,为他压惊解闷。范丹那时被虎咬伤,人们却说他自己不小心。可见世人敬富不敬贫,这般世态炎凉实在可恨。
老将军正要斩杀张广太,旁边突然闪出马成龙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恳请将军大人将此人交给末将马成龙,自有妥善处置之法。他若真心归顺,我军攻破画石岭便易如反掌。”将军沉吟道:“好,将张广太交与马成龙处置。”说罢便退了帐。
马成龙带他回到自己帐房,让马梦太解开绑绳,又把座椅移到一旁,温言道:“老弟,坐下说话。我有话问你:你是哪里人?在贼营待了多久?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细细说与我听。”张广太答道:“我是武清县河西务人,因家中兄弟不睦才离家出走。在天津跟师傅回教正学练拳脚,后流落福建,在太保庄遇见侯起龙,与他结拜为兄弟。一次醉酒后,他在我头顶烫了火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八卦教中人,想走也走不了了。之后到了他的山寨,他用白牌文书保举我做了神机会总,我在画石岭时日不多。白天见清兵大队中有我师兄马梦太,于是夜晚在侯起龙面前讨令,谎称来清营探听军情,被守营官兵发现,我情愿被捆来见将军。方才险些被斩,多蒙您搭救,这便是全部实情。”马成龙追问:“你说要献画石岭、捉侯起龙,打算如何行事?何时动手?”张广太摇头道:“背主投降之事,不能定下确切日期。若定在明天,这边派了接应,我在那边若无法行事,机密泄露反遭其害,须从长计议。”马成龙点头:“我明白了,不必多言。我叫马成龙,老兄弟过来,咱们俩保他性命。”马梦太应声:“好,我去营务处立军令状。”马成龙道:“我也去。”二人带着张广太到邓忠账房禀明情况,立下军令状,邓大人随后回禀将军。二马又带广太回帐,摆上将军赐的酒席,让他喝了两杯压惊酒。广太告辞时,二人一直送出大营。他在路上感念马成龙恩重如山,回到山寨时,里面众人齐声喊道:“迎接神机会总。”张广太只说:“你们用心把守即可。”便进了内寨,此时侯起龙正派侯尚英、侯尚杰前往四川峨眉山通天宝灵观,向八路督会总吴恩调兵。二人乔装出发后,侯起龙与**商议守山御敌之事,见广太进来,便问:“贤弟,昨夜去清营可曾刺死白大将军?”张广太道:“未能下手。但我看出一条计策:今夜你我先调齐大队,让他们在山口外扎营,你我各带兵刃,暗中刺杀清营大帅,然后放火为号,全山大队见号火便杀入清营,定能一举扫平,不费吹灰之力,兄长意下如何?”侯起龙大喜:“好!就按你说的办。”二人白天按兵不动,直到夜里才吩咐:“**带全山大队在东山口扎营,我二人去去就回,以清营号火为令。”说罢便带着广太出了大寨。
刚出东山口,张广太便在心中盘算:“单凭我一人,不是他的对手,须得暗中下手。”思罢举刀朝侯起龙腿上砍去,只听“哎哟”一声,贼人栽倒在地。广太上前将他捆住,扔掉手中刀,扛起他便朝清营奔去。到了营门外,守营官喝问:“何人?”张广太答道:“我是神机会总张广太,归降清营,擒获贼首侯起龙前来献功!”众人连忙回禀将军、马成龙和营务处邓大人。
将军即刻升帐,命武军官带张广太进见。马成龙与马梦太赶到南营门外,见广太正扛着侯起龙站在那里,急忙说道:“张三兄弟好手段!把贼人交给官兵,跟我们去见将军。”张广太随二人进了大帐,叩首道:“小人擒获贼首侯起龙,请将军审问。”左右将侯起龙带上来,取出他口中堵的东西。将军一看正是飞刀会总侯起龙,冷笑道:“侯起龙,你的威风哪去了?叛逆之心想必也消了吧?今日拿住你,你若将天地会八卦教内情如实招来,我奏明圣上,或可加功封赏。”侯起龙苏醒后痛呼:“气死我也!好个张广太,忘恩负义!我便是死了化作厉鬼,也定要取你性命!”张广太在一旁道:“大帅不必问他,速调大军剿山。此刻众贼在东山口外扎营,以号火为令。”将军当即下令:“调右营五千火器精锐兵,派金刀将邓忠率队,马成龙、马梦太、张广太一同前往。将侯起龙带下看守!”又派英桂率一万接应队随后支援。马梦太、冯成带领火器军刚到大营外,就见西门外人声鼎沸,已举起号火,这边立刻用炮车、火枪连环轰击。不多时接应队赶到,杀得贼兵东倒西歪,四散奔逃。天明时有人来报:“红旗兵攻克画石岭,缴获刀矛器械、旗纛粮草无数,三千贼兵投降。”将军上奏朝廷,康熙老佛爷降旨:命张广太进京陛见;马成龙赏参将衔,记名提督;马梦太赏游击,优先补用;随营将士皆有升赏,兵丁赏三个月钱粮;白将军赐“斐陵阿巴图鲁”称号,赏戴三眼花翎;伊哩布赏加头品顶戴,携二马查办黄河事务。
全营将士谢恩后,将侯起龙就地正法示众。伊大人随即带领马成龙、马梦太奔赴黄河岸边。
老将军率领着张广太及十万官兵踏上归程,一路上车轮滚滚,将士们鞭敲金镫,高唱凯歌。行程多日抵达京城后,先到兵部投递文书,再由礼部安排礼仪演练。到了引见之日,张广太仍身着天地会八卦教的服饰,随老将军来到畅春园。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阵容严整。圣主开口问道:“天地会八卦教是何人创立?”张广太将自己误入太保庄的前因后果细细陈述,又奏明邪教内情:“教中为首之贼名叫吴恩,此人宣称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以妖言迷惑众人,祸乱天下人心,如今各省都有其教众分布。”圣主看过他的履历,心中颇为赞赏,当即下旨:加封张广太三品官衔,以副将之职留用,赏穿黄马褂,佩戴大花翎,钦赐“博奇巴图鲁”称号,准假半年,赏银二千两,并将通州守备胡忠孝之妹胡赛花指婚于他——这胡赛花正是此前圣主私访兴顺镖店时所遇之人。此外,圣主还命张广太前往刑部参与对质。在刑部,吴联被传讯,张广太奉命将头发分开,露出头顶铜钱大小的火印疤痕。圣主又下谕旨:着顺天府、都察院、五城御史及各省督抚,无论官民,凡头顶有此类火印者,一律先斩后奏。同时另颁旨意,令四川总督起兵征讨峨眉山,捉拿首贼吴恩。
张广太谢恩后前往朝房,只见一人手捧包袱笑容满面地走来:“三爷,我奉大人之命给您送衣服来了。”广太仔细一看,认得是哈府管家哈喜,便问:“哈兄,大人也在京城吗?”哈喜答道:“大人刚从按察司奉旨调京,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大爷在刑部奉天司任主事,府第设在东四牌楼南边史家胡同路北。昨日大爷在部里与朋友谈及三爷的名号,大人还说:‘自太原府分手后,一直不知他的去向,不知是不是那位三爷?’今早派人到白大将军处打听,才知三爷今日在畅春园被召见,且是身着天地会服饰。大人刚请了假,特命我来请三爷到府中居住,还备了衣服请您换上。”
张广太接过衣服换好,随即前往刑部。此时问官正在堂上,提审吴联与顾焕章对质。彭大人在大堂上道:“吴联,你还是从实招认吧。”说罢吩咐带张广太上堂。广太禀道:“众位大人,可将他头发分开查看,若头顶有火印疤痕,必是天地会中人。我还知晓他是八路督会总吴恩的兄弟吴联。”吴联辩驳道:“这是顾焕章花钱买通的!我头上若有火印,我便认罪;若没有,还求众位大人治他诬陷之罪!”张广太正要开口,问官们齐声道:“把他头发分开!”不知吴联头顶究竟有无火印,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小姜玉怒打墨龙 白氏女寻夫遇害
有诗写道:古时友人尊崇三种益友,如今世人看重万两黄金。天地间若没有管仲与鲍叔牙这样的知己,又到何处去寻觅知心之人?
众问官吩咐将吴联的头发分开,只见他头顶中心果然有一个火印疤痕,吴联见状无话可说,只能闭口沉默。
张广太随后回到哈大人的住宅,哈家大爷早已在外书房等候,见到三爷便上前请安:“哥哥,自与你分手后,我时常想念,不知兄长去了何处。我多次派人四处寻找,都没打听到你的下落。今日得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正说着,姜玉从内室出来,说道:“三叔,您老人家还好吗?我在这儿给您请安啦!大人和太太都在里面坐着,让我出来请您过去。我今天才知道三叔做了官呢。”哈家大爷说:“三哥,咱们进去吧。”广太说:“姜玉,今天见到你我很高兴。走吧,先到里面去。”说着便来到内院,走进上房,哈大人和太太见了他十分欢喜。哈公说:“广太,你果然有出息。”四太太说:“广太,你能有今日,我也替你高兴。”随即吩咐下人摆酒。三爷与丹珠、哈大人和太太在同一桌上饮酒,叙说分别后的经历。三爷还让姜玉告知报喜的人:“到这府里来报喜,不必去河西务老家了。”哈大人又问广太:“你在上海跟了我三年,攒下的余资还有多少?”三爷说:“多蒙大人关照,各处挂名的进项都没怎么用。”哈公说:“我再给你五千两银子。”四太太说:“我给你一千两。”广太叩首致谢。众人直吃到月上枝头,才停杯撤席,各自回房歇息。次日,哈大人带着广太递上请训折子,又为他安排车马、雇佣随从。傍晚时分,门房来报:“倭侯爷前来拜访张大人。”三爷出去一看,原来是顾焕章,便说:“请里面坐。”此前刑部堂官及审案官员已将情况奏明圣上,康熙佛爷降旨:将吴联在莱市口凌迟示众;顾焕章因为国分忧,钦赐倭克金布靖远侯爵。
倭侯爷谢恩后回到达摩肃王府,向王爷请安时提及张广太在刑部的事,问道:“我去拜访他,他住在哪里?”王爷派人去打听,不多时回来禀报:“住在史家胡同哈府。”倭侯爷吩咐套车,前往哈府拜访张广太。
到了哈府门口,张广太出来迎接,将他让到书房落座。倭侯爷说:“我这场官司,若不是贤弟相助,恐怕早已含冤九泉了!如今我蒙圣恩升为侯爵,也是老弟的功劳。”张三爷说:“我在外常听说有位‘赛报应’顾焕章,不知为人如何,今日得遇兄台,真是三生有幸!”顾焕章说:“我蒙圣恩赐封靖远侯,赐姓倭克金布,始终感念弟台的恩情。我还有两个拜弟,不知你是否认识?一位是山东马成龙,一位是瘦马马梦太,都在大将军处随营听差。”三爷说:“这两位我都认识。瘦马是我师兄,山东马是我的恩人,在大营里救过我,是我的结拜兄长。”倭侯爷说:“这么说来,我们都是自己弟兄了。张三兄弟,你不必见外,劣兄知道你是英雄。你回家办喜事时,我一定到你家中道贺。”说着喝了几碗茶,便起身告辞。张广太留他吃晚饭,请哈家大爷作陪。三人相谈甚欢,顾焕章与张广太当场结为异姓兄弟,情投意合,直到天黑侯爷才回王府。
次日,广太从部内库上领了二千两银子,在京城拜了两天客,便起身前往通州潞河驿站。本汛守备胡忠孝早已备好公馆,请广太住宿——一来因他是奉旨指婚的新亲,二来胡爷也想会会这位三爷。广太带着二十多辆车和姜玉等三十余名下人,在通州住下。
次日天明,胡爷陪广太用过早饭,问道:“三大人是坐车走还是坐船走?旱路八十里,水路二百多里。”广太说:“我走旱路吧,一来一天就能到,二来省得卸车装船,来回折腾。”于是吩咐下人准备起程。胡爷送到南门便不再相送。张三爷在路上想起离家多年的往事,让姜玉在离河西务五六里的地方找店。姜玉先去打前站,众人随后而行。直到夕阳西斜,才在离河西务六里的大路边找到一个村庄客栈,请三大人入店歇息。广太用完晚饭,吩咐姜玉找一身破衣服,打算明天去探访兄长张广聚,看看他是否还有手足之情。一夜无话。次日,三爷换上破烂衣服,让姜玉附耳交代一番,自己带着二百铜钱,直奔河西务而去。刚进西村口,就见村中景象与从前大不相同,有的房屋倒塌,有的重新盖起。正是: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
村里的人都不认识他了,只见:狐狸在破败的墙头上安睡,野兔在荒郊中奔走,这里曾是歌舞升平之地;清冷的露水打在黄花上,烟雾笼罩着碧草,处处是旧日兴衰的痕迹。荣辱变幻无常,强弱又怎会永恒?让人不禁感慨,怎能不心灰意冷!迷惑时,苦海如同乐境,就像水凝结成冰;醒悟后,乐境如同苦海,就像冰融化成水。世事如同潭中的云影、月下的箫声、风中的柳态、草间的烟光,半真半幻。真正的君子,面对青天会心存敬畏,听到雷鸣闪电不会惊慌,走在平地会小心谨慎,涉足风波也不会畏惧。
闲话少叙。单说三爷顺着大街往东走,来到十字街,见路东有个茶馆,南边是路东大门,北边搭着天棚。这时从北边走来一个挑着青草的人,广太仔细一看,竟是他二哥张广财。三爷心中一震,暗想:“我离家八九年了,家里不知是什么光景。”
书中再讲,自广太走后,他母亲时常问起广聚,这个大恶贼在老太太面前谎称:“我托人去北京城找了。”又说:“托人去天津找了。”一天天拖延日子,花了些银钱。逢年过节,老太太常常想念儿子,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过了一年多,张广聚便起了谋夺家产的心思,过年算帐时,他在家中说:“赔了无数本钱。”又过了一年,他对老太太说:“老太太,这日子真不好过,我给您和二兄弟五百两银子,别跟着我受罪了,死活我一个人抵帐。现在把家产全赔进去,也不够还人家的。”
老太太和二爷只好搬家,在村北买了三间草房,还算整齐。无奈之下,二爷带着妻子搬到后街,过着清苦的日子。一年后,家中余钱全部用完,一贫如洗。虽然二奶奶娘家也是普通人家,父母已去世,兄嫂虽说接济,也无济于事。到了腊月,天降瑞雪,天寒地冻,屋内四壁空空,一无所有。老太太说:“广财,你去你大哥那里,跟他要几十吊钱、几十斤面、几斗米来,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二爷听了,出门直奔广聚的粮店。只见张广聚坐在店里,身穿青布皮袄、蓝绸皮马褂,脚蹬缎棉鞋,口中叼着长杆烟袋,一见广财进来,心里很不耐烦,问道:“你来干什么?”二爷说:“我奉老太太之命,来让你送几十两银子、几十斤面、几十斤米。”说着眼泪汪汪,冻得浑身发抖。张广聚说:“你把老太太的钱都花光了,今天又来找我?这买卖是别人家的,我是给人家打工,我家里还有人口呢!一个月我能挣多少钱?你还时常来找我干什么?今天你来了,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给你二百钱,以后不许再来!”说着让徒弟拿了二百钱递给广财。广财气得把钱扔在地上。张广聚说:“好,你以后不许上门!自己要凭良心,立志气,发财致富,才对得起哥哥。”
张广财气冲冲回到家,见到老太太放声痛哭,把事情经过细说一遍,母子二人悲痛不已。此时老太太已知广太那年八月节离家的事,心想:“到如今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想到广太,不禁放声大哭。正悲伤时,只听院中有人喊道:“老太太不要着急,我来了!”不知来者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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