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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张广太天津受困 回教正河边救人
诗曰:人生只为名利忙,事业百年梦一场。大数到来难消让,何必劳碌逞刚强。
张广聚盯着醉倒的三弟,眼中寒光闪烁:“小三醉得不省人事,正好动手。你去拿条口袋来,把他装进去,趁夜埋了,一了百了,也省得别人知道。” 妻子周氏吓得脸色发白:“这怎么行?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怎么办?” 张广聚冷笑一声:“老太太问起来,就说他偷了东西跑了。” 说着打开柜子,翻出一条粗布口袋,粗暴地将广太塞了进去,拍了拍袋口,“我去找人挖个深坑,你守着别让他醒了。” 说罢急匆匆出门去了。
周氏本是善良妇人,哪里肯真害小叔子?可她胆子又小,不敢告诉老太太,正急得团团转时,二弟媳梁氏推门进来,看见炕上鼓鼓囊囊的口袋,惊问:“嫂嫂,这是谁呀?怎么装在袋子里?” 周氏慌忙将张广聚的歹毒计划和盘托出。梁氏跺脚道:“这可使不得!依我看,咱们既不能让娘知道,也不能见死不救,先把三弟弄出来叫醒了再说。” 两人七手八脚将广太拖出袋子,梁氏摇晃着他的脑袋,张广太 “哇” 地吐出一摊酒食,总算醒过神来。这时一只白狗溜进屋里,低头舔食地上的呕吐物。
广太迷迷糊糊地问:“两位嫂嫂怎么还没睡?” 周氏赶紧把张广聚的阴谋说了一遍。广太听罢怒火中烧:“嫂嫂别管,我这就去找他理论,看他为何如此狠心!” 周氏吓得拉住他:“你去了不是找死吗?他要是知道是我告的密,还能饶了我?” 梁氏灵机一动:“三弟,你听我说,我给你十两银子,你赶紧远走高飞,在外面混好了再回来,要是不顺心,过一两个月也得报个信。” 周氏也点头,转身拿出十两银子和几件张广聚的旧衣裳。广太扑通跪地:“两位嫂嫂的大恩,我张广太若有出头之日,定当涌泉相报!”
广太刚要走,突然停下脚步:“等等,我走了之后,大哥要是问起,嫂嫂们怎么交代?” 梁氏指着那只还在舔地的白狗:“你看它吃了你的呕吐物,趴在那儿不动,正好装到口袋里充数。” 周氏连声称好,两人合力把白狗塞进袋子,捆好袋口放回原处。广太这才擦干眼泪,推门消失在夜色中,梁氏也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没过多久,张广聚带着两个粮铺的伙计回来,周氏吓得躲进南屋。只听见外面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抬东西的脚步声。张广聚带着人摸到村外自家地里,那里早已挖好一个土坑,他把口袋狠狠扔进坑中,催促伙计们填土:“埋严实了!明天每人赏一两银子,敢说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伙计们应声而去。
张广聚刚要离开,树林里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张广聚!竟敢私埋活人!我在这儿盯了半天了,跟我见官去!” 张广聚一看,原来是地面上的保甲张三,连忙赔笑:“张三兄弟,都是街坊邻居,我也不瞒你,这是我三弟,他不成器,我奉母命把他埋了。你别声张,明天到我铺里拿十两银子买酒喝。” 张三想了想:“行吧,明天见。” 两人各自散去,第二天张三果然去铺里领了银子,这事竟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早,老太太发现广太不见了,急忙问张广聚。张广聚装模作样地大喊:“他偷了我好多东西跑了!赶紧派人去找!” 全家闹了好几天,哪里找得到?老太太急得茶饭不思,周氏和梁氏只能偷偷抹泪,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再说张广太逃出家门,站在村口心如刀割。他本想进京,又怕举目无亲,不如先去天津闯荡一番。他朝着家的方向磕了个头,咬牙发誓:“娘,儿子这一去,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来!” 他走到蔡村,换了二两银子,吃了顿饱饭,雇了头毛驴,朝着未知的远方走去,身后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张广太头一天歇在半路客栈,次日已是八月十七。秋风吹拂,带着阵阵凉意,田间万物结实,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致。大路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临近中午,他到了天津,在锅店街大客店选了间独屋,要了净水、茶水,点了几样菜肴,喝了两壶酒,心中烦闷,首日并未出门。
次日,他到三岱河口,往各处热闹的地方游览,一连逛了十多天。到了九月,所带银子用完,无奈典当了两件衣服,又撑了两天,钱再次花完。他不敢再住大店,变卖了几张当票,在西门外小店落脚,依旧不敢回家。
次日清晨,天降寒霜,他身着单绸衣,寒气刺骨,无奈进西城门往东,出东门后到了娘娘宫。这里有不少生意摊,相面卖药的人很多。广太在家练过一路大红拳,心想:“不如在此卖艺,或许是个办法。” 他在场地中央站定,看了看天,因不会说招揽生意的话,便直接练了起来。众人围了不少,却不知他要做什么。等他练完站在那里不言语,众人渐渐散去。
只有旁边一位老者说:“年纪轻轻,练得还不错。” 广太见这老者六十多岁,穿青洋绉大夹袄、虾米青色摹本马褂,青缎鞋白袜子,赤红脸,花白胡子,手中拿着四串钱,笑着说:“练得好!看你不像是常卖艺的人。” 三爷说:“我本不会卖艺,只是被穷困所迫,无可奈何。” 只见老翁将手中钱散给众穷人,广太才知他是在施舍,想上前时,钱已发完。他跟着老翁往北走了一里多,红着脸说:“老爷子,赏我几百钱吃顿饭吧。” 老翁问:“你姓什么?” 广太说:“我姓张名广太,武清县河西务人,来此访友未遇,被困在此。” 老翁说:“看你这样子,未必是找人,大概是逃学。小小年纪不务正业,我有钱也不给你,我还要接济年迈之人呢!” 广太羞得说不出话。
他白天没吃饭,到了夜晚,皓月当空,来到三岔河口,只见一湾绿水向东流去。他身上无衣,肚中无食,越想越难受,觉得 “死了,死了,一死就了”,不如一死了之。正想着,一阵秋风透骨凉,他喊道:“苍天!苍天!我今一死,恐怕再难与老母相见了。” 又嚷道:“苍天哪,苍天!我张广太今日一死,灵魂归于何处?” 说罢正要跳河,只听身后有人喊:“且慢跳河!我来也!”
三爷回头,见来者二十多岁,黄麻脸,穿青布小夹袄、青夹裤,外罩青泥夹坎肩,腰系青洋绉褡包,紫花布袜子配青布鞋,剑眉圆眼,一脸横肉,问他:“你是哪里人?为何寻短见?说来听听。” 三爷又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那人说:“你真看不开,我给你找个事做,如何?” 三爷问:“什么事?” 那人说:“扛小口袋,你能行吗?” 三爷说:“扛口袋我力气虽小,但可以少要钱。” 那人说:“小口袋用不了多大力气,跟我走吧。” 三爷跟在他身后走了大约二三里地,来到一处院落。他哪里想到,这竟惹出一场是非。
第三十二回 哈大人升任上海道 张广太杀贼沧州城
诗曰:平生无大志,愿得一窖金。周围三十里,浅处半人深。
那汉子带着张广太来到西头路北一处院落,四周围着篱笆,院里堆着不少木板,也不知作何用途。上房三间的窗户透出微光,也不知住的是什么人。只听那汉子喊道:“四哥,还没睡呢?我今天给你带来个‘盘儿尖’!” 屋里有人应道:“别开玩笑了,我哪有心思弄那些事。” 汉子把三爷领进屋内,只见西边两间打通,西墙上靠着个大木箱,旁边放着被褥。北墙有张八仙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几本账簿和一些船上用的家什。桌旁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玉色绸子夹裤夹袄,黄脸膛上有些黄胡子,问道:“七弟,就带了一个?”(这里得跟您说明一下,“盘儿尖” 是江湖黑话,指的是模样长得好。)那汉子说:“张广太,过来见见,这是我们四爷。” 张广太上前施礼,李四打量他一番,说:“把他留下吧。那里有一千钱,七弟,你拿去吧。” 带广太来的那人拿了一串钱便走了。李四问了广太一些话,又问:“你吃饭了吗?” 三爷说:“吃了。” 李四说:“我姓李,排行第四。明天我这儿有几个伙计,你可别跟他们开玩笑。床上铺了被窝,咱们爷俩睡觉吧。” 说着就笑嘻嘻地伸手来拉广太。张三爷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喝道:“你这不要脸的匹夫,休要无礼!我张广太乃是奇男子大丈夫!” 说着抄起旁边的船板就朝李四打去,转身往外就跑。李四喊道:“你这东西敢打我!不结果你的命,你就不知道我是谁!” 说罢追了出去。
三爷在前头跑,又跑到了河边,心想:“不如跳河一死了之。” 越想越难受,说:“我张广太命好苦啊,不想今日死在此地!” 正要往下跳,身后有人说:“你这想不开的人,死了可就活不成了!” 那人过来抓住他,夹在肋下就走,还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让说话。来到一家店门口,进了屋才把他放下,说:“你别害怕,我是来救你。”三爷一看,原来是白天施舍钱的那位老翁,只听老翁说:“你小小年纪有这等志气,我收你做个徒弟吧。别想不开了,你大概还没吃饭,叫跑堂的要点菜。” 三爷说:“吃了。不知您老贵姓大名?” 老翁说:“我是卫辉府回回峪人,信奉清真教,姓回,名教正。收你做徒弟,传你些武艺,你可愿意?” 三爷连忙叩头认师,起来吃了些饭。从此就在后院跟着师傅练艺,冬天有棉衣,夏天有单衣。一连三年多,学会了几种拳法、十八滚、十八翻,还有短把刀、避血桷,一身武艺。
这天结了店饭钱,师傅说:“广太,我给你一口短把刀、一只避血桷,你们师兄弟都使这兵器。我先收了十一个徒弟,都是清真教的。那十个是:刘、李、洪、高、马、黑、白、张、赵、沙,第十一个是北京人马梦太,都是你师兄,见面就以兵刃为记。现在已是四月,我给你置齐了单衣,跟我走吧。”广太带着夜行衣和小包裹,同师傅出了客店,顺着河北大街往南走。人一多一乱,再找师傅就不见了。他来到浮桥,手中分文没有,心想:“虽然跟师傅学了三年武艺,衣履整齐了,可手里只有百来文钱,怎么回家呢?师傅就是要分手,也该说清楚啊,现在叫我进退两难。” 想着就顺着河沿往西走,路北有个福来轩茶园,里面很是热闹。他口干舌燥,进去找了个座位喝茶。
同桌有个盲人,放着一个弦子,也在喝茶。不一会儿来了个人,说:“先生,大人传你上去呢,你可要好好伺候!听说天津卫的子弟书就数你的好,上去唱的时候可要留神。这位大人是京城里的旗官,刚被任命为上海道,最喜欢八角鼓。你要是唱好了,大人爱听,就把你带到任上去了。” 广太一听,他平时就喜好八角鼓、琵琶丝弦、马头调,付了茶钱,就跟着盲人出了茶园。他站在门首往下河一看,见河里有几只大太平船,上面插着黄旗,写着 “钦命上海道哈”。只见那盲人上了船,弹起丝弦唱《得钞傲妻》,错唱了一韵,广太不禁失声叫了个倒好。不一会儿过来两个公差,说:“朋友,刚才是你叫倒好吗?” 广太说:“是我。” 公差拿出锁链把他锁上,说:“大人问下来了,快跟我们走。” 拉着他就上了船。
见到道台,广太双膝跪倒叩头。旁边坐着监院那大人和天津道托大人。哈爷说:“叫你们把叫倒好的带来,谁让你们锁着来的?快把锁链去掉!” 广太叩头起来,站在一旁打量哈大人:头戴雨缨纬帽,二品顶戴花翎,身穿古铜色二则龙缺襟单袍,天青缎子马褂,脚蹬粉底缎靴,满身都是精致的刺绣。哈大人这是穿着行装。哈爷看广太身高八尺,十八九岁,穿蓝洋绉大褂,白袜云履,五官端正,问道:“你姓什么?刚才叫倒好的是你吗?” 广太回话说:“我姓张,名广太,河西务人,在家读书,来此访友。刚才在岸上听见船上弹唱,不知大人在此,不觉失声叫了倒好,惊动了大人,实在是小民冒犯,求大人宽恕。” 哈爷说:“不要紧,你大概懂子弟书,不然也不会叫倒好。” 广太说:“小民学过几天,不敢说会,略知一二。” 哈爷说:“别太谦虚了,消遣一段吧。” 又吩咐:“阿喜,把咱们城里带来的茶叶给先生泡点茶。” 广太坐下拿起弦子,定准丝弦,唱了一段《黛玉悲秋》子弟书,哈公连声叫好。只见管家哈喜说:“张爷,跟我来。” 到了别的船上,哈喜说:“刚才大人听你唱得好,爱惜人才,想带你上任,不知你意下如何?大人闷的时候,你消遣几句,也不会把你当外人。” 三爷说:“甚好。只是我来此找人,没想到遇见大人。我家也没人管,不用带信,就是得有铺盖才行。” 哈喜说:“这是小事,我先回明大人。” 不一会儿拿来一百两银子,让哈喜带着三爷去买行李物件。三爷买好后回到船上,众人拜会完大人都回衙了。三爷上去谢了哈大人,哈爷让他下去歇息,一夜无话。
次日天明开船,吃完早饭,大人叫张三爷上去唱了几个岔曲儿才回自己船上。这天傍晚到了沧州河口,刚住下船,三爷在船头就听见南边岸上有两个人说:“合字钓瓢儿招路,把啊龙宫道,漂遥儿赤字,居米子垓,脑儿塞拈青字,浑天汪攒架漂遥儿,摘赤字的瓢儿肘,居米急付流儿撒活。” 三爷一听,暗叫:“不好!”
第三十三回 小豪杰卖身葬母 大英雄访弟卖刀
诗曰:三尺清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既何如。不能定国安天下,愧死男儿大丈夫。
三爷一听南边岸上两人的江湖黑话,立刻明白了其中含义。“合字” 指自己人,“并肩字” 是哥们,“招路” 说的是眼睛,“把啊” 意为瞧瞧,“龙宫道” 指河流,“赤字的漂遥儿” 是官船,“浑天汪攒” 表示夜里三更,“脑儿塞拈青字” 是头目要来明抢,“急付流儿撒活” 就是事成后逃跑。张三爷暗道:“不好!这些贼人定是见大人官船气派,想趁机劫掠。我正好借此施展武艺,若能击退贼寇,也算扬眉吐气;即便不敌,再从长计议便是。”
当晚用过晚膳,三爷换上便于行动的衣物,在船头静候。船上伙计们虽吓得不敢作声,却也悄悄守在一旁观望。三更时分,西边驶来一只小船,船头挂着红灯笼,二十余贼人中,为首者蓝面透青,年约三十,手抱金背刀,气势汹汹。一名小贼率先跃向大人官船,广太从船尾悄然转出,扬手一记避血桷,只听 “噗通” 一声,贼人身中要害栽倒,随即被他补刀斩杀。另一名贼寇冲来,也被广太干净利落地解决。
为首的贼头见状怒吼着挥刀扑来,两人在船头缠斗一个多时辰。广太瞅准破绽,用避血桷将其击倒,手起刀落结果了性命。余贼见状惊呼:“不好!遇上硬茬了!” 忙问广太姓名,他依江湖规矩回应:“弓长万,汪点。” 贼众知晓他姓张行三,便讨还同伴尸身,悻悻退去。三爷回船后严令众人:“此事严禁外传,若走漏风声,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连连应诺。
次日清晨,哈大人已听闻昨夜动静,唤来众人询问,皆称不知。待点到广太,他仍佯装不知。哈公使眼色让哈喜取来一口短刀、一只避血桷和夜行衣包,广太见状只得将家世遭遇、天津学艺及昨夜退贼之事和盘托出。哈公感慨道:“你救了我全家性命,何必隐瞒!” 随即唤来少爷丹珠:“快谢过你三哥!” 丹珠年约二十,白脸长眉,温文尔雅,上前请安行礼,二人相谈甚欢,当即结为异姓兄弟。广太又随丹珠拜见太太与姨奶奶,老太太赏他四件绣品、四件玉器,姨奶奶也赠了物件,一家对他亲热有加。
此后府中上下皆称他三爷,哈公更是许诺:“待我任满,定替你捐个武职功名,让你光宗耀祖。” 广太感激涕零。到上海赴任后,他协助哈喜总管税务,闲暇时陪大人唱曲,教丹珠武艺,还常匿名周济贫苦百姓。在上海一年多,“张三爷” 的名号在衙门内外无人不晓。
这日张广太和丹珠走到十字街,见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二人拨开人群一看,原来是个少年在表演拍石挣钱。一名汉子拿起一块石头说:“狗儿,你若能拍碎这块石头,我就给你一百钱。” 这少年十四五岁,身材不高,细眉大眼,黄脸膛配着蛤蟆嘴,脖颈泛着油绿,穿着破旧衣衫,抬手一拍,石块应声碎裂。
三爷见了暗自佩服,上前道:“我也拿块石头,你若能拍碎,我多给你钱。” 少年翻着眼睛打量他,周围人起哄:“狗儿,这是上海道衙门的张三爷!” 少年伸手一拍三爷手中的石头,“啪” 的一声碎石四溅。丹珠赞道:“这孩子别看长得不起眼,力气可真大,跟我们走吧!” 三爷也招呼少年,带着他来到衙门东小院的书房。
“你姓什么?是哪里人?” 三爷问道。少年答:“我姓姜名玉,小名狗儿,本地人,家中只有老母。我没别的营生,就在街上靠拍石头挣钱糊口,句句属实。” 三爷又问:“你会什么武艺?” 姜玉咧嘴一笑:“我就会吃、喝、拉、撒、睡,这五样‘大能耐’。” 丹珠见状,让家人给了他五千钱,姜玉道谢后便离开了。
十多天后,门房来报:“那天的小孩来了,说有大事要见三爷。” 姜玉进来磕头道:“我母亲过世了,求您周济。这是我的卖身契。” 只见纸上写着他因母丧贫困难以安葬,情愿卖身葬母的字句。广太看完说:“不必如此,这二十两银子你拿去,契书你也收着吧。” 姜玉磕头谢过,拿了银子走了。
几天后,姜玉又来找三爷:“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在这里伺候些日子吧。” 三爷笑道:“别叫我三爷,喊我三叔就行。” 从此姜玉便留在三爷身边。
一个月后的某天,广太与丹珠练拳,姜玉在一旁直笑。三爷问:“你笑什么?” 姜玉道:“三叔和大爷练的都是寻常把式,对付粗人还行,遇上行家就不成了。” 三爷奇道:“你会练?” 姜玉应了声 “会”,当场演练一趟,拳脚精熟。三爷追问:“你何时学的武艺?跟谁学的?” 姜玉答:“跟我舅舅‘钻云神猴’朱天飞学的。” 三爷当即许诺:“明天就给你买口好刀。”
次日清晨,三爷带着姜玉出门寻刀,走到十字街又见人群围聚。两人挤进去,只见一个身高九尺的汉子站在中间:他面如白纸,生着丧门眉、吊客眼,嘴唇耷拉着,身穿白绵绸汗褂和青洋绉中衣,脚蹬薄底快靴,手中挥舞着一把金背刀吆喝:“卖刀!有想买的尽管开口!” 三爷上前欲买这把刀,谁知竟引出一场风波。
第三十四回 粉哪咤俊目识侠义 笑无常故意戏英雄
诗曰:敢将诗酒傲王侯,玉盏金瓯醉不休。虽为蓬莱三万里,青云转瞬到瀛州。
广太带着姜玉来到十字街,见那卖刀汉子三十多岁,正扬声吆喝:“哪位买这把刀?” 三爷上前道:“朋友,把刀拿来我瞧瞧。” 围观人群起哄:“财神爷来啦,快说价钱!” 汉子打量三爷装束,朗声道:“我这刀有三不卖:非朋友不卖,非英雄武士不卖,在官府当差的不卖。此刀乃英雄配用,非寻常人可持。” 张广太挑眉:“不卖便罢,何必多言?你姓什么?” 汉子答:“弓长万,汪点。” 三爷心中了然 —— 这是江湖切口,意为姓张行三。他未多言,带着姜玉回了衙门。
当晚在东院正房,三爷与姜玉谈心。“你不知我的身世,说起来铁石心肠也会动容。我家门不幸,兄长待我狠毒。那年中秋我喝醉,兄长竟要将我活埋,全靠嫂嫂相救,赠银让我逃生。后在天津遇恩师传授武艺,随哈大人到任所,收你为亲人才算有了依靠。只是离家多年,不知老母是否安好,如今真是进退两难。” 姜玉闻言感慨:“三叔这番话勾起我的苦楚。我自幼丧父,母亲守寡,无亲无故,如今母亲离世,只剩我孤苦一人,何其可怜。” 三爷长叹:“贤侄你是天下第一苦人,我又何尝不是?离家四载,客居异乡,冷暖自知。若生了病,谁会问我轻重,谁能精心照料?” 想到此处,这位大英雄也忍不住落下伤心泪。
正伤感时,忽听房上有人叹道:“罢了!” 紧接着传来 “我好惨也!” 的悲呼。广太喝问:“何人说话?” 房上人影应道:“我在此等你!” 三爷拔刀冲出,院中只见一道黑影掠过,姜玉紧随其后,两人遍寻不见,只得回房。直到三更,姜玉劝道:“三叔睡吧。” 三爷苦笑:“先别睡,怕一觉醒来脑袋都没了。” 直到四更不见动静,二人才和衣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起得较晚,衙门饭点已过。三爷对姜玉说:“今日出门带刀。” 二人来到大街路东的会芳楼 —— 这是上海首屈一指的酒楼,热闹非凡。刚上楼落座,昨天卖刀的汉子竟 “噔噔” 蹿上楼,坐在三爷对面,一脚蹬在板凳上,将金背刀 “啪” 地拍在桌上,目露凶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张广太神色自若,对跑堂的说:“点菜,要炸八块鸡、碎溜鲤鱼、烧鱼头、清蒸鸭子、红烧翅子。” 那汉子立刻喊道:“跑堂的,照他的菜单来一份!” 三爷又点了两壶白干、两壶玫瑰酒,汉子跟着喊:“我也要!再加两壶莲花白酒,动作快点,不然要你好看!”
等菜时,跑堂的先给汉子上菜,满脸赔笑对三爷说:“三太爷,您稍等,您的菜被这位爷抢去了,想必是饿急了。” 三爷不以为意:“无妨。问你,可有新出河的活鲤鱼?不要盆里养了几天的,那鱼腹油都没了,肉质不鲜。新出河的鱼腮如胭脂,你拿一尾来瞧瞧。” 跑堂的捧来一尾尺长、活蹦乱跳的鲤鱼,三爷点头:“好,一半醋溜,一半酸炒,要嫩。” 那边汉子见状,也拍桌喊道:“给我拿新出河的活鲤鱼,照张三爷的做法来!”
酒足饭饱,三爷吩咐撤桌记账,带着姜玉下楼。汉子跟着起身,堂官拦住要账,他瞪眼拔刀:“记到柜上!” 堂官不敢惹他,只得放行。张广太见此情景,心中思忖:“此人昨日街头相遇,昨夜又在房顶现身,多半是当年沧州水寇余党前来寻仇。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且以恩待他。” 于是对柜上说:“记在我账上吧。” 那汉子却不领情,指着三爷道:“朋友,街西口外一里处大树下等你,敢来便是英雄,不敢来就是缩头乌龟!” 说罢扬长而去。
三爷怒火中烧,跟至西边无人处,拔刀喝道:“你有何本事,敢如此无礼,看刀!” 两人战在一处。姜玉在旁见状,见那汉子刀法纯熟,三爷渐渐不敌,连忙喊道:“三叔且歇,杀鸡焉用牛刀,待我来!” 说罢挥刀上前,却也难以取胜。三爷正要上前相助,忽听汉子收刀道:“张广太不必动手,我只是试探你二人武艺,并非真要寻仇。” 三爷收刀问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汉子手按金背刀,正要报出名姓。
第三十五回 故托病诱奸张广太 感深恩杀死春姨
词曰: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那汉子收刀而立,朗声道:“我乃陕西咸阳人,姓张名忠,表字大虎,江湖人称‘笑面无常’。” 三爷闻言笑道:“原来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兄长随我回衙门,有话慢慢说。” 二人相谈甚欢,携手来到道衙,向丹珠说起街头偶遇之事。众人重摆酒席,推杯换盏间更觉意气相投,便留张忠在衙中暂住。
席间广太问道:“兄长为何来到此地?” 张忠长叹:“我父母双亡,只剩胞弟张义,去年与他分手后至今未遇,我正是为寻弟弟而来。听闻上海道衙的张广太仗义疏财、结交英雄,才假意卖刀寻访,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广太起身道:“兄长若不嫌弃,我愿与你结为兄弟,不知意下如何?” 张忠大喜,二人当即设下香案,拜为金兰,张忠为兄,广太为弟。此后张忠在前院住了几日,临行时广太赠银五十两作为路费,二人洒泪而别。
时光荏苒,广太在衙中又过了两三年,哈大人对他依旧恩待有加。这日忽有上谕下达,命哈红阿即刻前往山西担任提刑按察使,无需回京请训。哈公接旨后交割完旧任事务,便打点行装启程。
行至山西太谷县,姨奶奶忽称重病:“大人,妾身被车马颠簸得浑身骨散,心口烦闷,实在走不动了。您先上任,等我病好了,让广太押着行李随后就到。” 哈公沉吟片刻,叮嘱广太留下照料,自己则先行出发。于是姨奶奶带着两个老妈、丫头住上房,广太独居东厢房,每日在房中读书等候。
巳时刚过,姨奶奶身边的赵妈匆匆来唤:“三爷,姨奶奶叫您快去,说有要紧事。” 丫鬟春芳也在一旁催促。广太整衣来到上房帘外,只听姨奶奶在内吩咐:“赵妈去煎药,春芳给我捶腿。广太,你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他走进西里间,见姨奶奶头北朝东斜倚在床,衣饰齐整。见他进来,姨奶奶笑意盈盈起身,广太抬眼望去:她乌云般的秀发挽着蟠龙髻,髻心横插白玉簪;凤凰袄配百花衫,袖口露出描花般的手腕,腕上戴着珐琅钏镯;蓝缎宫裙褶褶生姿,裙摆下微露金莲;莲花裤腿配鸳鸯腰带,腰间香珠色泽明艳;芙蓉面上柳眉弯弯,杏眼含着秋水,樱桃小口内银牙似糯米。
姨奶奶走近几步,声音柔媚:“自打沧州船上初见,我便对你念念不忘。上海衙署人多眼杂,一直没机会细说。今日我借病留下,就是想与你商量 —— 我箱中藏着三四千两银子、一千两金子,还有十六箱衣裳,这两个丫头老妈都是我的心腹。大人年过半百,我才二十二岁,如何相配?你我年岁相当,不如学那红拂女与李靖、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共结百年之好。” 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想要拉住广太。
广太猛地后退一步,正色道:“姨奶奶万万不可!这话若被人听见,你我颜面何存?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做此背义之事!还请您安心养病,莫要再提此事。” 这番话让姨奶奶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柳眉倒竖:“好个无情无义的张广太!金银美人摆在面前都不心动?你若不依我,等见到大人,我便说你半路调戏,到那时纵有百口也难辩!你仔细想想,是依了我得财得人好,还是落个人财两空强?”
广太默默退回房中,越想越烦,斟了壶闷酒独自饮着。“大人待我如亲生子,我堂堂男子岂能做此亏心事?可若就此离去,这妇人到大人面前搬弄是非,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若不离开,她不知还会耍什么手段……” 正左右为难时,赵妈又来催促:“三爷,姨奶奶备了酒菜,特意请您过去呢。” 广太厉声拒绝:“你回去告诉她,我张广太是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做那违背纲常之事!” 赵妈嘟囔着走了,他对着孤灯枯坐,直到掌灯时分也没吃晚饭。
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只见姨奶奶浓妆艳抹地走进来,周身香风袭人,燕语莺声般说道:“广太,你何必想不开?人生如白驹过隙,莫要辜负了青春。自沧州初见,我在大人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才盼到今日独处的机会。那些丫头老妈都是我的人,不会走漏风声。” 她越靠越近,广太心中一凛:“她既敢来我房中,不如先好言相劝,若不听便……” 于是沉声道:“你可知王法森严、鬼神难欺?大人待你不薄,怎可如此寡廉鲜耻!若肯悔改便回房去,否则 ——”
姨奶奶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又气又恨:“好个负心汉!你等着!” 说罢转身要走。广太暗道不好,若让她出去必生祸端,不如一了百了!他抄起桌上的刀,大喝一声:“慢走!” 手起刀落,只听 “噗嗤” 一声,姨奶奶倒在血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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