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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山东马空手夺叉 伊钦差山口受困
诗曰:英风锐气世无双,逆贼无知枉逞强。攻乎异端迷本姓,终叫名败与身亡。
小耗神余四敬挥叉直刺马成龙胸口,山东马此时手无寸铁,回手拉腰间瓦刀已然不及。他怒目圆睁,拍着胸膛吼道:“来吧!朝这儿刺!” 待钢叉尖即将触及胸口,他猛地向后撤身,让过叉头的瞬间一把攥住叉杆,两人竟在阵前较力夺叉,僵持了半碗饭的功夫仍难分高下。成龙急中生智,突然扬手大喊:“小子,看宝贝!” 一片白光骤然晃向小耗神,对方慌忙后退,钢叉就此落入成龙手中。余四敬转身逃窜,伊大人趁机传令进兵,五百官兵如潮水般向西冲杀,八卦教众贼兵纷纷调头向山里败退,官军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刚进入山口没走多远,背后突然响起炮声 —— 进山的路口已被贼人封堵,滚木礌石从山上轰鸣着砸下,彻底截断了官兵退路。伊大人听闻急得浑身发颤,众人聚集在山谷中,只见南北两侧皆是陡峭山壁,上头布满了守贼。官兵前进无路、后退无门,一时间面面相觑。四周山上的贼众齐声叫嚣:“好个伊哩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 大人在马上长叹道:“我本是奉旨查办黄河事务,却在此多管闲事,落得这般境地,连累五百官兵、四员武将和两位马姓勇士困死在此,或许这就是命吧,我不如先死为快!” 说罢便向马梦太索要佩刀,梦太急忙劝阻:“大人切勿心焦!此处离卫辉府不算太远,待黄昏时分,我若能扒上山去,寻个僻静处滚下山便可搬兵解围。” 成龙在一旁默默从怀中摸出酒壶饮酒,王庆等将官也都面色凝重,无言以对。直至夕阳西沉,众人仍无破局之策。
马梦太辞别伊大人,摸黑扑向东山口,手脚并用地扒着陡峭山坡向上攀爬。山顶灯笼火把通明,巡守的贼兵往来不绝。当他离山顶只剩三四尺时,被一名贼兵发现,对方挺枪直刺面门。梦太心中一惊,在近乎垂直的山壁上无处闪躲,情急之下竟用右手攥住枪杆,趁贼人回拉之势翻身跃上山顶。他心中一喜,抽出短刀将那贼兵刺倒,随即飞身下山,向营中看守要了一匹战马,快马加鞭奔往卫辉府。
次日清晨,梦太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巳时刚过,前方出现一条南北走向的夹龙沟,沟长三里,仅容一辆车通行。他催马进入沟口时,一辆二套车正堵在路中。梦太急得大喊:“行行好!让我先过!我有紧急军务,耽搁不得!” 赶车人却蛮横地说:“朋友,使不得!你快退回去让我先走,这窄沟里如何错车?你若不退,休怪我不客气!” 梦太怒道:“小子,你别吹牛!咱们就这么耗着,谁先退谁是孬种!” 赶车人瞪眼威胁:“少胡说!惹得我家老爷动怒,定要了你的性命!” 此时车内传来声音:“不可欺负外乡人,咱们是本地人,把骡子卸了倒着拉车回去吧。” 赶车人刚要卸骡,梦太却说:“不必了!看在你家主人面上,我退回去!” 说罢拨转马头退出沟外,待二套车驶出后,他才重新进入夹龙沟。出了南口见三条岔路,恰好二套车往东南方向行驶,梦太便打听卫辉府路径,随后催马跟随。行至五六里地,那辆车已不见踪影,前方出现一座带土围子的大庄村。
梦太又饥又渴,下马走进村头大店,将马交给小二,叮嘱用细草料喂养,自己则坐在店门口槐树下的板凳上吩咐:“先打一桶凉水来,再要三碗小碗炸酱面、一壶酒、一盘拌鸡丝凉粉皮,沏壶热茶,我吃完再喝。” 伙计将凉水桶放在他面前,梦太端起桶 “咕嘟咕嘟” 猛灌一气,起身在树下走了四五十步,竟张口吐出一口水来;接着又灌一桶,照样吐水,如此反复三次。伙计惊呼:“快看这‘西洋水法’!” 众人闻声纷纷出来围观。梦太吐完水才落座吃喝,算帐时共需二千钱,他这才发现身上未带分文,便想赊帐:“我是卫辉府快班的‘神弹子马老’,先记上帐,改日送来。” 外号 “高眼” 的伙计冷笑道:“不成!柜上从不赊帐,你快给钱!我看你就不像好人,伙计们,敲锣召集人手,抓奸细!”
顷刻间,村民们手持刀枪从各家门首冲出,将梦太团团围住。他虽左闪右躲、腾挪跳跃,终因人多势众渐渐力竭。一伙飞抓将上前围攻,无论他如何躲闪,飞抓始终如影随形,紧接着又有人用绷腿绳将他绊倒,众人一拥而上将其捆住。贾高眼嚷嚷着:“别废话,直接活埋!” 众人抬起梦太正要走,忽听有人喊:“三位庄主来了!” 梦太心如死灰,破口大骂,自知必死无疑,脑海中浮现出钦差被困剪子峪、五百官兵命悬一线的惨状。当众人抬着他欲走时,三位庄主已到近前,众人慌忙将他放下。
梦太睁眼望去,见为首一人二十多岁,身着蓝绉绸大褂,足蹬白袜云履,身高八尺,面如紫蟹,摇着团扇款步而来;第二人身高七尺有余,姜黄色瘦脸,细眉有神,穿灰色贵州绸大褂,手持全棕百将黑折扇;第三人五短身材,面白目朗,穿宝蓝洋绸大褂,腰挂十八子香串,摇着芝麻雕翎扇。三人走到梦太面前问道:“何事如此喧哗?” 贾高眼忙说:“这小子是奸细,我叫街坊把他拿住,正打算活埋呢。” 为首庄主反手给了贾高眼一记耳光,急忙为梦太松绑:“老兄受惊了!我等来迟!” 梦太定睛细看,竟是故友前来。
第二十二回 马梦太误走连三庄 胡忠孝大战剪子峪
诗曰: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土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
马梦太仔细一看,这三人竟是老相识:为首的是胡忠孝,第二位是李庆龙,第三位是小丙灵薛应龙。此庄名为连三庄,三人曾在北京提督衙门一同打过官司,后来又奉旨受封。如今他们归乡务农,家中本是富庶财主,不愿再在镖行当差,平日里便饮酒种花,过着 “静爱养花闲养鸟,清宜玩月雅玩花” 的悠哉日子。
当时三人正在一同饮酒,商量着进京感谢伊大人。李庆龙的兄弟李庆春出门后半途折返,提起路上看见京城来的骑马人与赶车人争执,觉得出门不顺,便回来一同喝酒。正喝着,忽听锣声响起,派人探问才知抓住了个北京口音的 “奸细”。三人出来一看,没想到竟是故友马梦太,连忙将他扶起,到路西店内落座。马梦太将钦差被困、自己滚山调兵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胡忠孝道:“你走错路了,该往正南走,却来了东南。幸好到了我们庄上,这里有六百多名团练乡勇,守望相助。我去和庄里人商议,带这六百人跟你去剪子峪救大人如何?” 梦太急道:“快去!救兵如救火,我就不到府上请安了!” 三人起身去商议,还让店中给梦太倒茶,结清了之前的帐。
梦太等了许久,见三人换上戎装前来,身后跟着六百团练,个个身穿红号衣,上面绣着 “团练乡勇,守望相助” 八个字。后面跟着一面大旗,正面写 “连三庄”,背面写 “团练”,还有三四十辆大车,载着锣鼓帐房、旗纛号令、刀矛器械、粮草军装,一应俱全。梦太牵出马来,一同出了连三庄,奔剪子峪而去。路上胡忠孝下令:“李庆龙带二百人打西山口,薛应龙带二百人打东山口,我带二百人打南山口,马梦太为三路救应。兵贵神速,今夜初鼓在剪子峪会合,以信炮为号,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定能破山口救钦差!” 众人分三路进发。
胡忠孝与梦太同行,黄昏时到了剪子峪南山口,只见山上灯笼火把亮如白昼,守贼众多,山口被木板闸死。守南山口的是金枪太保侯尚英,他足智多谋,正调拨人手围困伊钦差。忽然山下传来信炮声,东西山口也相继响起炮声,空谷传声,不知来了多少官兵。胡忠孝命人架起飞虎云梯、行军踏板攻山,无奈上面灰瓶炮子、滚木礧石不断砸下,东山口也遇同样情形。
西山口这边,李庆龙吩咐:“挑一百八十名精锐藏在树林里,听我喊‘拿贼’再出来,不可有误!” 他带着二十个面黄肌瘦的兵,提着四个灯笼火把,骑着那匹短腿小耳、大肚子圆尾的 “大肚子蝈蝈虎” 来到西山口。守西山口的独角龙 ** 见山下只来了二十多人,还放了号炮,便命人提起闸板,自己出山口问道:“你们哪来的?快通名!看你病恹恹的,何必来送死!”
李庆龙故意有气无力地说:“会总爷有所不知,钦差被困在此,本地知县征乡勇救援。我兄弟务农,我发了疟子转伤寒,出汗后落了病根,头晕胸闷,浑身酸软,想死都没力气。正好赶上征乡勇,我骑匹病马来此,不求别的,求会总爷杀了我,省得活受罪,也给家里挣点功劳。”** 听了哈哈大笑:“我岂会跟你这病鬼一般见识,快回去吧!” 李庆龙却道:“我得和你比划比划,不然别人该说我私通你等了。”** 不耐烦道:“撒马来!”
李庆龙夹马前行,那马走走停停,毫不介意。谁知马突然往前一蹿,已到面前,李庆龙抡起三尖两刃刀就刺,急忙招架。李庆龙此刻精神倍增,一刀劈向面门,** 闪身不及,肩头中刀,带伤而逃。李庆龙大喊:“拿贼!” 树林里埋伏的乡勇应声冲出,涌入西山口向东杀去,山上余贼纷纷逃窜。
李庆龙带队前行,迎面遇上伊钦差、王庆、刘明、马成龙及五百官兵,钦差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乡勇?” 李庆龙下马道:“恩官大人,把总李庆龙带本村连庄会前来接驾!” 庄兵与官兵会合,成龙见状大喜,一同杀回山口。
此时小耗神余四敬正带着七八百贼兵下山。他本在山寨饮酒,心想钦差如笼中鸟、釜中鱼,困几日便能活捉,却听报三山口被攻,又闻西山口失守,** 不知去向,顿时气急败坏,点兵下山,大喊:“拿这些饿不死的贼!” 他带贼众下山,见连三庄号灯无数,便杀入大队。官兵又急又气,奋力攻打南山口,此时东山口已破,侯尚英兄弟带余贼逃走,胡忠孝等杀入山口,与众人合兵一处。一时间战鼓齐鸣,杀声震天,直杀得高坡人头滚,低凹血水红,八卦教匪四散奔逃,小耗神持枪向东败走。
他刚出山口,见追兵尚远,正想投奔四川峨嵋山,忽觉后领一紧,被人一把抓住:“往哪走?” 余四敬刚出龙潭,又入虎口。
第二十三回 小耗神被捉东山口 赛报应引见畅春园
诗曰:野草鲜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抬头吴越秦汉楚,尽观梁唐晋汉周。
抓住余四敬的不是别人,正是马梦太。他在山坡上目睹山口内激战正酣,忽见小耗神独自逃窜,待其近前,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他擒住。余四敬挥叉便打,梦太闪身躲过,贼人趁机挣脱狂奔。梦太心有不甘,在后紧追不舍,见他逃进前方树林,只听 “噗咚” 一声,钢叉从林内飞出。
(此处插叙:列位看官或许疑惑,昨日山东马刚夺了叉,为何今日余四敬又有叉?只因这剪子峪中兵器无数,莫说一杆叉,便是十杆八杆也不足为奇。)
梦太正自狐疑,忽听林内传来小耗神的惨叫:“哎哟!罢了!结了!该当我死!” 恰在此时,山东马与胡忠孝寻来:“贼人明明朝这边来了,怎会不见?” 见梦太站在林边,胡忠孝问道:“老哥可看见小耗神?” 梦太故作神秘:“二位随我进林便知,那贼已被我拿住!”
三人入林一看,果然见余四敬被捆在树上。山东马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 梦太得意洋洋:“不瞒哥哥说,我本不愿在人前显露本事,可这拿贼的功劳,总得让你们知晓我的手段……” 胡忠孝连忙附和:“老哥本领,我等真心佩服!”
正说着,顾焕章从林内走出:“梦太休要夸口,这贼实则是我拿的,方才我一直在旁看着呢!” 梦太顿时面红耳赤,不再言语。山东马怕他难堪,连忙打圆场:“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计较功劳。” 梦太对顾焕章说:“大哥,便算小弟冒领了功劳,也不必如此着急。” 焕章笑道:“贤弟说笑了,此刻不必多言,快带贼去见钦差。” 胡忠孝解下余四敬,扛着往大营走去,三人紧随其后。
此时钦差已率军攻克山寨,正在东山口老营发放军粮,见成龙、梦太等人归来,忙问详情。得知小耗神就擒,钦差大喜。待众人用餐完毕,升中军帐提审余四敬。差官将他拉上大帐,两旁衙役喝令下跪,余四敬昂首道:“你们是朝廷忠臣,我是会总爷义士,何必多礼!”
钦差问道:“你既知忠义气节,为何作乱?” 余四敬慨然道:“胜者王侯败者寇!若我会总爷得天下,拿住你等亦是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不归降!” 钦差叹道:“自太祖入关,轻徭薄赋,你等为何甘为叛逆?” 余四敬冷笑:“人人皆有贪心。汉高祖起于草莽,终得四百年江山;大清发祥于关东,因吴三桂引兵入关而定鼎中原。往事不必多言,我命由你!”
钦差又传顾焕章上前,问起拿贼经过。焕章禀道:“我在金家镇与金眼雕邱成比武,得卢文龙说合,才知是同门师兄。后闻大人被困,正无计可施时,胡忠孝率连三庄乡勇来救。昨夜见小耗神逃窜,念他是罪魁祸首,便在东山口树林将其擒获。”
钦差闻言大悦,当即命幕府师爷拟折上奏。康熙降旨:伊哩布赏加一级,赐双眼花翎、团龙黄马褂;马成龙以都司候补,随伊哩布查办黄河;马梦太升补守备,各加一级;胡忠孝、李庆龙、薛应龙、顾焕章入京陛见;随营兵丁赏三月钱粮;小耗神就地正法,在逃贼众严拿不贷。
众人谢恩后,钦差令顾焕章等四人进京,将小耗神斩首示众,随后率队奔赴黄河岸,遣王庆等回卫辉府,诸事遂定。
顾焕章等人领了文书,带着胡忠孝、李庆龙、薛应龙三人前往都中部里投文。到了引见之日,众人在畅春园面圣:胡忠孝被赏赐都司之职,暂升通州守备;李庆龙、薛应龙被赏赐守备,留京营当差;顾焕章则被封为二等侍卫,留京任职。一旁的达摩肃王进言:“陛下龙恩浩荡,顾焕章功劳卓着,但不知他究竟有何本领?请陛下恩典,臣想在畅春园与他比武,若他真有高强武艺便罢,若是寻常之辈,便不可在此担任二等侍卫。” 圣上闻言甚喜,下令:“明日派彭朋、御亲王一同观看你二人比武。”
次日清晨,畅春园内达摩肃王对顾焕章说道:“顾焕章,你来得正好,快来与我比试一番,看看你我谁更有本事。我听闻你在五虎庄救驾的事迹,若你能赢我,我必定保举你高升。” 顾焕章拱手道:“老王爷切勿与小人一般见识。” 说罢,二人在当场交起手来,你来我往,一时之间竟不分高下。老王爷本就气力过人,顾焕章则技艺精湛,二人战了许久,顾焕章忽然立于东北角落,待王爷伸手来抓时,他猛然跃起,跳到王爷背后,拱手道:“老王爷,不必与草民再比了。” 王爷赞叹道:“好俊的功夫!不愧‘赛报应’的名号。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领,我想认你做义子,你可愿意?” 顾焕章连忙应道:“甚好!” 随即上前磕头认亲,周围侍从也纷纷向王爷道喜。
第二日,王爷将比武之事奏明圣上,再次带领顾焕章面圣。圣上见他先前功劳显着,又武艺出众,恰逢真定镇总兵之位空缺,便命顾焕章领凭上任。顾焕章谢恩后,商议起程日期,暂住在达摩肃王府中。老王爷问他:“你上任带多少人?我好提前为你准备。” 顾焕章答道:“只需一两人即可。” 于是他从王府执事人中挑了一个名叫李玉的醉鬼,要了两匹马,带上任执照、行李等物,先让李玉骑马在前开路,自己则身穿便衣,扮成相士模样,在后面暗暗跟随。
这日,李玉牵着两匹马给王爷磕过头便先行出发。他出了彰仪门,过了芦沟桥、长辛店,来到窑洼地界,见路北有座大店,店内上房五间,东西配房各三间,院中搭着宽大的天棚。李玉牵马进店,店小二接过马拴在马棚里,他便进了上房坐下,先叫店小二摆上酒菜,自斟自饮等候顾焕章。可喝了十几壶酒,还不见顾焕章到来,李玉心中渐渐焦躁起来。这时店小二笑嘻嘻地走进来说:“大爷,您把上房腾出来吧,您不是吃完饭就走吗?我们东家来了。” 李玉问道:“你们东家是谁?说来听听。” 店小二答道:“是保定营守备张忠大老爷,带着本汛千总王有益,在此接差等候上司。刚传来信,让把上房打扫干净,预备东家落脚。” 李玉说:“那你让我挪到哪里去?” 店小二说:“挪到东厢房就行。” 李玉怒道:“我还等我们老爷呢,不能挪!不管是谁来了,我都不挪!”
正说着,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叫嚷:“屋子腾出来没有?” 店小二应道:“有位大爷喝醉了,不肯腾房。” 只见外面进来两个少年,对李玉说:“朋友,请你出去吧,我们老爷来了。” 李玉醉眼一瞪:“小子,我还是你老爷呢!” 说罢一脚将其中一个少年随侍踢倒,另一个吓得转身就跑。李玉找来绳子把倒在地上的随侍捆住,脱下他上身的衣服,扔在外面太阳底下晒着。
这时,外面走进两位官员:头一位头戴新纬帽,缀着五品顶戴和翡翠翎管,插着花翎,身穿酱色宁绸二龙戏珠单袍,没穿外褂,身上挂着飘带、荷包、手巾等物,脚蹬篆底缎靴;此人面黄微须,细眉大眼。后面那位身高八尺,面如重枣,两道浓眉,一双虎目,身穿蓝宁绸袍子,外罩天青褂子,戴着六品蓝翎。二人身后跟着五六名官兵,牵着坐骑。
二人刚进店,前头的张守备便喝道:“谁把我的随侍捆起来了?” 只见店小二和那个逃跑的随侍从西屋出来,指着李玉说:“老爷,不好了!上房有个醉鬼,把张禄捆了扔在院子里晒着。您看那醉鬼,不就在上房台阶的板凳上坐着吗?” 张守备抬头一看,只见李玉起身时身高九尺,面如黑漆,环眉大眼,身穿灰色细布单袍,脚蹬青布薄底快靴,光着头,手里拎着酒壶还在喝酒。再看自己的随侍被捆在太阳地里,正不停地嚷嚷。张守备见状勃然大怒,喝道:“来人!把这个混账东西给我拿下!”
第二十四回 顾焕章升任真定府 王有义杀贼密树林
诗曰: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化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豪雄。
守备张忠正要让人拿下李玉,忽然从店外走进一个人来。此人身材矮小,头戴草帽,身穿贵州绸大衫,脚蹬高袜云履,手里拎着一个小黄布包袱。看年纪三十多岁,双眉清秀,二目有神。他一进店门,见张忠要拿人,连忙说道:“哎呀,不可如此!” 张忠回头一瞧,瞪眼喝道:“你是干什么的?好端端的路不走,偏要多管闲事,赶紧给我滚出去!”
原来这人正是新任真定镇总兵顾焕章,他身穿便衣,暗中察访到此。见张忠质问,便答道:“我是个相面的。路过此地,见你们争执,特来劝解,总不能不管吧。” 千总王有义一听,忙说:“你进来,给我们俩相相面。先把那跟班的放了,咱们到上房坐着说。” 李玉见主人来了,也不敢再闹,醉醺醺地在天棚下的椅子上睡着了。
三人到上房坐下,焕章问道:“二位在哪里当差?” 王有义说:“我们是保定营的守备和千总,在此迎接新任真定镇总兵顾大人。请先生给我们看看相貌如何?” 顾焕章打量一番,说道:“哎呀!您这相貌真好。印堂发亮,正是中年好运;额头、鼻子、下巴搭配匀称,作为武将,日后必定掌权;鼻梁高挺,将来能官居高位。看您眼下的气色,百日内定会高升。”
王千总听了很高兴:“多谢先生吉言。我们营伍升迁都有规矩,现在又没有空缺,怎么会升迁呢?来,您再给我们张老爷看看。” 焕章看向张忠,突然大惊失色:“哎呀!不好啊!您这相貌双眉带凶,下巴尖削,眼神涣散。您如今虽然为官,但脸上有股煞气。我实话实说,三天之内必有大祸,恐怕要掉脑袋!”
张守备一听勃然大怒:“你这无礼匹夫,竟敢恶语伤人!” 王有义连忙劝道:“大哥,君子问祸不问福,何必动气。” 焕章微微一笑:“二位不可不信我的话。” 他又仔细看了看,惊叫道:“张老爷,我刚才看错了!我看您今夜三更必死!”
张忠气得浑身发抖,喝道:“这还了得!拉下去给我打!” 焕章说:“论打架,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实话说吧,我就是剪子峪捉拿小耗神、畅春园与神力王比武的赛报应,顾焕章是也!”
张忠和王有义一听,慌忙跪倒在地:“原来是总镇大人,卑职等有眼无珠,未曾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焕章说:“起来吧,这也没什么。” 二人起身,垂手站立。焕章让他们坐下,推让再三,二人才敢落座。
张忠吩咐摆酒,不一会儿酒席齐备。他亲自到外面烫酒,进屋后给焕章斟满一杯,说道:“大人神相之名,卑职早已仰慕。我想自己肯定活不成了,这杯酒求大人一件事:我家有八旬老母,又没有兄弟,倘若我死后,求大人多多照应。”
焕章说:“倒是个孝子。我喝了这杯酒,你死后的事都包在我身上。” 说罢一饮而尽。张忠又斟一杯:“我还有个十四岁的儿子,书没读成,武没学成,求大人带到任上,不时教导,给他个小差事,让他能糊口,我就是死了也感念大人厚恩!” 说着又跪了下去。焕章扶起他:“起来,我再喝了这杯酒,诸事都放心吧。”
张忠再次斟酒:“卑职家眷在保定府,倘若今夜遭遇不测,求大人将我尸首送回,恩同再造!” 焕章接杯饮尽:“老兄放心,不必多言。” 谁知喝完这杯酒,焕章突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再也坐不住,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张忠见状哈哈大笑,吩咐伙计关上店门,真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让王有义趁李玉睡着将其捆住,王有义用毡绵塞住李玉的嘴,捆好后回到屋内,问道:“大哥,你怎么用酒就把他们拿住了?”
张忠说:“贤弟有所不知,我当年做庞各庄把总时,剿贼店得了一包麻药,一直带在身边。今天遇到仇敌,就用麻药把他麻倒了。”
原来张忠是永平府抚宁县人,行伍出身,曾做南路厅把总被撤职,后来投到保定府协镖,那时就加入了八卦教。教中人为他花钱疏通,才升了现在的守备。他和王有义是把兄弟,关系密切。张忠劝王有义入了八卦教,王有义后来知道这是邪教,想退出却身不由己。
这次二人奉八卦教总会的命令,前来捉拿顾焕章,为小耗神报仇。他们用麻药麻倒焕章主仆,用被窝包好,打算夜里动身,一来怕走漏消息,二来白天人多眼杂。随后他们套好车,把焕章主仆的物件装车,坐下喝酒等待。
直到日落时分,众人起身离开何家洼。走到三更,明月当空,前面有片幽静的树林,大家说:“在这里歇歇再走。” 张忠等人下马,口渴想喝水,见东南有个菜园子,便一起去寻井,只留下张忠和王有义看守。
此时远处村庄传来三鼓之声,张忠心想:“顾焕章说我今夜必死,现在已是三更,我不如先杀了他,解我心头之恨!” 他走到车前,从被窝里拉出顾焕章,举刀朝脖颈砍去,只听 “咯嚓” 一声,红光迸溅,鲜血直流,人头落地,死尸栽倒在车下。
第二十五回 红胡子戏耍顾焕章 神力王调兵剿邪教
诗曰:人生名誉最为先,过眼浮云似箭穿。苦绪岂皆因自惹,愁怀惟望故人怜。关心花酒将十载,留意诗书只六年。堪愧芸窗荒怠久,耻将俚句写鸾笺。
贼人张忠举刀砍向顾焕章,却不料顾焕章并未殒命,这是为何?列位有所不知,说书一张嘴,写书一支笔,难表两件事 —— 这边杀人者反送了性命,那边本该殒命者却安然无恙。原来张忠提刀欲杀顾焕章时,王有义在背后目睹此景,心中暗想:“这八卦教果然不是正道,尽做些叛逆无君之事。我若再跟着他们,迟早受连累。当初不知这教底细,只道有何好处,如今才知全是蛊惑愚人的邪教。与其同流合污,不如杀了这叛国贼子,改邪归正!” 念及此,他猛地抡刀劈下,“咔嚓” 一声,张忠人头落地,尸体栽倒尘埃。
王有义随即扯开被窝,将顾焕章主仆二人松开,握刀等候其余贼党。此时跟班张禄迷迷糊糊走来,嘴里念叨:“老爷,喝凉水不喝?” 刚走到王有义面前,便被他一刀砍倒。后面贼众见状惊呼:“老爷,为何杀张禄?他没犯错啊!” 王有义朗声道:“我本是大清官员,却跟张忠在邪教混了一年,实在可恨!今日我改邪归正,杀了这叛贼主仆,你们也趁早散了,别来送死!” 众人一听,哄然散去。
王有义用凉水将顾焕章泼醒,又叫醒李玉,牵过马来,把顾焕章的物件捆在马上,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顾焕章如梦初醒,问起天地会内情:“这天地会是何人所创?以谁为主?教中规矩如何?” 王有义答道:“我入教时间短,很多事不清楚。听张忠说,当初有个毕道成在江西太极观,得异人传授三卷天书:一卷《宝录天章》,讲吞丹炼气;二卷《总通万法》,都是符咒,能点石成金、驱妖逐邪;三卷《王府奇览》,有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之术。他常以看病为名招纳会众,如今这会在苏松、常镇、芦凤、淮扬等各省,乃至关东口外、陕甘凉州都有公所,村镇州县中会众更是不计其数。为首之人在四川峨眉山通天宝灵观招兵买马,山下有六十四座营盘,三六九日操演阵法,不许大清子民进入。会中若有人私通官府,被发现便要粉身碎骨、刨坟灭祖。我如今反教归正,求大人庇护。”
顾焕章握住他的手:“恩公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不负你!” 又对李玉说:“这官咱不当了,功名事小,国家安危事大。我得去查访,若真如所言,定要为国家灭了这叛贼。” 他吩咐李玉先埋了两具尸体,带王有义暂回神力王府,自己则要去私访。
刚要走,忽听树上 “咔嚓” 一响,跳下一个高大汉子,气势汹汹道:“好个王有义!天地会大事竟丧在你手,往哪跑?我来也!” 顾焕章一看,此人青绸包头,身穿青绸裤褂,脚蹬薄底靴,面如晚霞,手持金背刀,喝道:“顾焕章休走!会总爷取你性命!” 说罢举刀便砍。焕章抽出短把刀相迎,二人战在一处。王有义想上前帮忙,焕章喊道:“你们先走,我拿下他就来!” 两人斗了许久不分胜负,那汉子突然朝南跑去,焕章紧追不舍。王有义不敢跟,便与李玉牵马回王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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