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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明急忙说道:“伯伯,您怎么能这么想不开!姊妹们见识短浅,何必跟她们计较呢?”高愚溪坚决地说:“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再去她们三家了!”高文明劝道:“不去就不去,可您千万不能寻短见啊!”高愚溪无奈地说:“我现在无家可归,除了死,还能怎么办?”高文明诚恳地说:“侄儿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养活伯伯一口饭还是没问题的,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高愚溪推辞道:“我平日里没给你什么好处,还把家产都给了别人,如今只剩我这副老骨头,怎么好意思来拖累你?”
高文明连忙说道:“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高愚溪还是担忧:“就算你不嫌弃我,侄媳妇恐怕也会嫌我麻烦。我花了那么多钱,在女儿家都被嫌弃,何况现在一无所有!”高文明坚定地说:“侄儿也是个男子汉,岂能由妇人做主!而且您侄媳妇通情达理,肯定不会这样。伯父就跟我回家吧,别再犹豫了,咱们这就走!”说完,不等高愚溪回应,高文明就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将他拽到船上,载着他回了家。
一到家,高文明就先走进屋,把伯伯高愚溪伤心欲绝想要寻死的事告诉了妻子。高娘子听后吃惊地问:“那现在人在哪里?”高文明回答:“已经在船上,我带回来了。”高娘子说道:“虽然老人家做事糊涂,遭人嫌弃,但毕竟是高家门里的长辈,本就该接回家照顾,免得被外人笑话!”高文明担心妻子只是嘴上说说,故意试探道:“老人家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过我们家养了一群鹅,让他帮忙照看也好,省得白吃饭。”
高娘子连忙说:“这说的是什么话!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饭,就算白养着,他也是自家亲人,又不是外人。哪有侄儿叫伯伯来家里看鹅的道理!别再说这种话了,快去把伯伯接进来。”高文明见妻子态度诚恳,便说:“既然如此,我去请伯伯进屋,你准备些酒菜招待。”说完,他快步走到船边,将高愚溪请进堂屋坐下,又端出酒菜,叔侄二人边吃边聊。
高愚溪想起那些让他气愤的事,忍不住向侄儿诉说,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高文明则在一旁耐心劝解。从那以后,高愚溪就暂时住在了侄儿家。三个女儿得知后,心里清楚父亲对她们有怨言,其实正巴不得他不来。虽然表面上也派人来问候一下,但没有一家真心实意地来接他回去。高愚溪脾气固执,即便有人来接,他也不肯再去了。
转眼到了年底,三个女儿家才假意派人来说接父亲回去过年,语气敷衍,毫无热情。高愚溪直接拒绝,也就留在了侄儿家。高文明说:“伯伯过年就该在侄儿家里,这样还能拜拜祖宗。要是去姊妹们家里,拜的是她们家的祖宗,您也不方便。”高愚溪点头道:“侄儿说得对。我还有两个旧箱笼,里面有两套圆领官服,还有一顶旧纱帽,都放在大女儿家里,你派人去取回来,过年时我好穿着拜拜祖宗。”
高文明说:“这是该取回来,我写封信让人去拿。”随即派人到大女儿家取东西。大女儿一家正担心高愚溪再来打扰,听说要取这些衣物,知道他要在别家过年,巴不得赶紧把箱笼送还,就像急于摆脱麻烦一样,迅速把东西交了回去。高愚溪看到这些东西取回来了,心里更明白女儿们不想让他去的意思,于是安心在侄儿家过年。
一般来说,像高愚溪这样退休在家的小官,就盼着过年这样的喜庆日子,穿上一身体面的衣服,走走晃晃,心里就觉得高兴。过年那天,高愚溪穿上那套官服,拜祭了祖宗,侄儿侄媳妇也向他行了晚辈之礼。一家人其乐融融,比在女儿家的感觉好多了。只是高愚溪心里始终有些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没给侄儿留下什么,还在他家白吃白住,心里很不安。即便让他去做看鹅这样的杂事,他也愿意,幸好侄儿没有让他去做。
有一天,高愚溪正在侄儿家闲坐,突然一个穿着公差服饰的人走到他面前,拱手行礼道:“老伯伯,请问一下,这里有个高愚溪老先生吗?”高愚溪反问:“找他做什么?”公差说:“老伯伯给指个路吧,我一路打听过来,都说他在这里,我有要紧事找他。”高愚溪说:“我就是个老头子,找我能有什么事?”公差解释道:“福建巡按李大人,是山东沂州人,他是高老先生的学生。李大人赴任途中特意绕道来拜访,已经找了两天了。”
高愚溪笑着说:“我就是高广。”公差有些不信:“真的吗?”高愚溪指着墙上挂着的破纱帽说:“你要不信,就看看这个。”公差这才确定,连忙说:“失敬失敬!”说完转身就要走。高愚溪赶忙叫住他:“你先说说,山东李大人叫什么名字?”公差回答:“他单名一个某字。”高愚溪思索片刻,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公差说:“老先生收拾一下,李大人等得有些着急了。我先去禀报,他马上就来拜访。”公差确认找对人后,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高愚溪赶紧把侄儿高文明叫过来,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高文明兴奋地说:“这可是件大好事!贵人来访,肯定会有好事发生。伯伯,您当初是怎么和他结识的?”高愚溪回忆道:“我以前在沂州做学正的时候,他还是个刚入学的童生。他家境贫寒,连拜见老师的钱都拿不出来,拖了大半年都没能行拜师礼。当时衙门里的两个同事,还撺掇我发传票去抓他,我没同意。后来了解到他确实贫困,就把他叫来见我。是我做主,一分钱都没要他的。其他同事见我这样,也不好再索要了。我看他虽然穿着寒酸,但气质不凡,问了才知道,他家连买灯油的钱都困难。我就资助了他一些路费,还四处为他说好话。第二年,他就找到了一个好的教书差事。我调到东昌府任职后,又向知府举荐了他。从那以后,就没怎么联系了。后来听说他中了进士,也不知道在哪里做官。我年纪大了,对这些事也不关心,渐渐就忘了。没想到他还念着旧情,专门来这里找我。”高文明感慨道:“这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有人喊着“大船靠岸了”,众人纷纷跑出去围观。高文明也跟着走了出来,只见一个人拿着红色名帖,径直朝家门走来。高文明接过名帖,拿进屋里给高愚溪看。高愚溪急忙找出珍藏的旧官服穿戴整齐,出门迎接。
船舱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着官服的御史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这位御史仪表堂堂,只见他身着绣有獬豸图案的官服,周身散发着威严气息,让人望而生畏。他仿佛有澄清天下的志向,一举一动都似有千钧之力。手中的弹劾奏章,能评判是非曲直;清正严明的作风,如同黄河之水般不容污浊。若不是念及昔日师生情谊,又怎会来到这郊外的普通人家?
李御史见到高愚溪,一口一个“老师”,脸上堆满笑容,上前恭敬地拱手行礼,邀请老师一同进屋。他始终退后半步,坚持让高愚溪先行,拉扯之间,高愚溪累得气喘吁吁,却也推辞不过。李御史面带笑意,态度极为谦逊,高愚溪实在拗不过,只好拉着他的袖子,稍稍走在前面,两人一同走进草堂。
进了屋子,李御史命人铺好毯子,郑重地向高愚溪行四拜大礼,感谢他当年的提携之恩。高愚溪慌忙回礼。行完礼,李御史送上礼帖,里面是十二两白银作为拜见之礼。高愚溪收下后,请御史上座,御史再三推辞,坚持要坐在旁边,最后两人只好左右相对而坐。即便如此,御史仍不肯占据上位,一定要高愚溪坐在右手边稍高的位置才肯落座。
落座后,李御史提起往日师生相处的情谊,言辞间满是感激:“学生侥幸取得功名后,日夜都想着报答老师的恩情,从未敢有片刻忘记。如今有幸获得巡按的差事,途径贵省,特意绕道前来拜访。没想到老师的居所如此偏僻。”高愚溪感慨道:“说来惭愧,我哪里还有自己的房子,这是侄儿的家,我只是借住在此。”御史疑惑地问:“老师当初肯定有自己的住所吧?”高愚溪叹了口气:“怪我当初考虑不周,祖屋早已荒废。如今我无家可归,只能在这里勉强度日。”说着说着,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李御史见状,心中十分不忍,连忙安慰道:“请老师放心,等学生到了任上,一定为老师想办法解决。”高愚溪激动地说:“若能得到你的帮助,我至死不忘这份恩情。”御史又说:“我到任后,马上派差人来接您。”两人叙旧了许久,李御史才起身告辞。
高愚溪将御史送到船上,看着船渐渐驶远,才转身回到屋里。他拿出御史送来的银子,对侄儿高文明说:“这银子你收下,就当是我平日里的生活费。”高文明连忙拒绝:“这怎么行!赡养伯伯是我应尽的本分,这银子您留着自己用。”高愚溪坚持道:“我一直在这里打扰,心里实在不安。之前没钱,只能厚着脸皮住着。如今学生送了这笔银子,哪有让你供养我,我却白收钱财自己用的道理?你要是不收,我都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
高文明推辞不过,只好说:“既然这样,侄儿拿一半,伯伯留一半自己用吧。”高愚溪这才同意,两人各分了六两银子。李御史的这次来访,在太湖边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议论了好几天。高愚溪的三个女儿得知后,听说父亲把银子分了一半给侄儿,有的心里不痛快,抱怨道:“这下可让他侄儿家风光了,还白送银子!”有的则酸溜溜地说:“这点银子也用不了多久,别羡慕他们!只要那讨人厌的老头子不来家里就好,估计也不会再有御史来送银子了。”她们各自私下抱怨,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李御史到了福建任职后,开始巡视各地。他雷厉风行地惩治奸邪、清除弊病,行事作风十分果断,无论对方有多大的背景,只要犯了错,都绝不留情。上任三个月后,他就派了一名差人到湖州公干,并让差人给高愚溪捎去一封信,邀请他到福建相聚。信中还附上十二两路费,让他收拾好行李,等差人办完公事,就一同前往。
高愚溪收到信后,和侄儿高文明商量,两人决定一起去福建走一趟。他们收拾好行李,等差人办完公事,就一同出发了。一路上,吃喝住行都由差人安排,十分顺利,不到二十天就到了福建省城。此时,李御史正在漳州巡视,差人进去禀报:“高师爷到了。”李御史立刻为高愚溪安排住处,还亲自乘轿前来拜访。见面后,他支开旁人,和高愚溪聊了许久。回到衙门后,李御史又派人送来礼物,还吩咐准备两桌酒席,师生二人一直吃到半夜才散。
当地的官员看到李御史对高愚溪如此敬重,个个都对高愚溪刮目相看,府县的官员纷纷前来拜访,送上礼物,极力讨好。大小官吏也都争相巴结,希望能得到高愚溪的关照,把这位曾经的老教官捧得高高在上。于是,有人求他帮忙向御史推荐自己,有人希望他帮忙免除被参奏的厄运,有人想让他帮忙减轻罪名,还有人求他帮忙免去赃款追缴,各种请托纷至沓来。
李御史暗中授意高愚溪,让他暂时离开巡视的地方,可以留在省城,或者去游览武夷山。同时,李御史叮嘱心腹府县官员,对于那些托高愚溪办事的人,让他们写好书信,附在公文里送来,他都会照办。高愚溪在福建待了半年,直到李御史即将回京复命,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这一趟下来,他总共得到了两千多两白银,此外还有大量的土产、货物、衣料等礼物,可谓是满载而归。这一次的收获,比他当年自己做官时挣的钱还要多出三四倍。
伯侄二人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乡,把行李搬进屋。邻里听说高愚溪从福建巡按那里得到好处回来,都跑过来看热闹。看到他家行李众多、货物堆积如山,消息很快传开,大家纷纷议论:“也不知道带回来多少钱!”三个女儿得知后,都派人来问候,还争着说要接父亲到自己家里去住。
高愚溪只是冷笑,心里想:“看我有了钱,又来套近乎了。”女儿们接连邀请了好几次,高愚溪心意已决,坚决不去。正所谓“自从受了卖糖公公骗,至今不信口甜人”,他再也不想被表面的热情所迷惑。
这三个女儿见父亲不肯来,便约好同一天,一起到高文明家看望高愚溪。她们脸上堆满笑容,说道:“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老爹,您就再也不肯回家了。今天我们亲自来接您,您可一定要到我们各家去住住。”高愚溪笑着说:“多谢你们的好意。之前打扰你们够久了,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不会再去了。”
三个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劝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亲骨肉,您怎么能这么嫌弃我们呢?”高愚溪被她们说得不耐烦,走进房间。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拿着三包银子出来,每包十两,分别递给三个女儿,说:“这点心意,就当是我这个老头子的一点表示。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你们也别再来纠缠我了。”
说完,他又拿出一张写好的柬帖交给高文明,也让三个女儿一同看看。众人急忙凑上前,只见上面写着:“平日空囊,止有亲侄收养;今兹余橐,无用他姓垂涎!一生宦资已归三女,身后长物悉付侄儿。书此为照。”几个识字的女儿看完,又生气又尴尬,只好各自收起银子,怏怏地回家了。
高愚溪把所有的财物都交给了侄儿。高文明坚决不肯接受,劝说道:“伯伯还是留些钱养老,免得再像之前那样缺衣少食,到时候求助别人更难。”高愚溪却说:“之前我身无分文时,你都愿意白养我;现在有了钱,难道反而要疏远我?我这把年纪了,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不想再操心以后的事了,你就收下吧。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我心里才踏实。别再分什么你的我的了。”高文明见伯伯态度坚决,只好收下。
从那以后,高文明尽心尽力地供养伯伯,只要是高愚溪需要的,都尽力满足。高愚溪始终没有再去女儿家,最终在侄儿高文明家中安详离世。他剩下的所有财物,也都归了高文明。这也是因为高文明始终保持着这份亲情,最终得到了回报。
世上的教官也有遇到贵人的时候,只是这世间的人情冷暖,真假难辨。若不是遇到懂得报恩的学生,又怎么会让曾经冷漠的女儿重新想起亲情呢?
卷二十七 伪汉裔夺妾山中 假将军还姝江上
常听人说“盗亦有道”,这世上的盗贼之中,也不乏英雄人物。若能遇到真正的豪杰,即便是盗贼,也会对其另眼相看。
从前,宋朝有位宰相叫张齐贤。他还未发迹,只是一介平民时,恰逢太宗皇帝驾临河北。张齐贤向太宗献上十条治国良策,太宗看后十分欣喜,采纳了其中六条,剩下四条打算再斟酌斟酌。可张齐贤却坚持说:“这十条计策都精妙绝伦,应当尽快全部采用。”太宗觉得他太过狂妄,回朝后对真宗说:“我在河北发现了一个宰相之才,叫张齐贤,留着以后给你用。”真宗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后来张齐贤参加进士考试,名次却比较靠后。真宗看到他的名字,想把他提拔到前面,无奈榜单已经确定,只好下旨让那一榜的考生全部赐为进士。日后,张齐贤果然官至宰相。
张齐贤还没显达的时候,生活贫困潦倒,但为人洒脱,气度不凡。有一天,他偶然到了一个地方,住进一家旅店。碰巧有一伙强盗抢劫归来,路过此地,也在店里歇脚,生火做饭、饮酒作乐。他们的刀枪整齐排列,一个个面目凶狠。当地百姓害怕被牵连,纷纷四处躲藏,就连店主也躲了起来。只有张齐贤一个人留在店里,毫不躲避。
见这群强盗正喝得兴起,张齐贤整理了一下头巾,神态自若地走到他们面前,拱手行礼道:“各位好汉,小生是个贫困书生,想跟各位讨一顿酒饭吃,不知可否?”强盗们见他相貌堂堂,说话爽朗,顿时大喜:“秀才肯屈尊,有何不可?只是我们粗人,就怕秀才见笑。”说着便起身邀请张齐贤一同入席。
张齐贤说:“世人不了解诸位,称你们为盗贼,可这盗贼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诸位都是世间英雄,小生也是个慷慨之人,今日有幸相遇,就该一同畅饮,何必分彼此!”说完,他拿起大碗斟满酒,一饮而尽。强盗们见他喝得豪爽,又给他斟了一碗,他依旧一口喝完,一连喝了三大碗。接着,他从桌上拿过一盘猪蹄,稍微掰了掰,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强盗们见状,又惊又叹:“秀才真是宰相的度量!如此不拘小节,绝非等闲之辈。他日做了宰相,治理天下,希望能念及我们做盗贼也是出于无奈。今日在这尘世之中,希望能与秀才结交,还望秀才不要嫌弃!”说罢,纷纷从身边掏出金银财宝相赠,你争我抢,很快就堆成了一大堆。张齐贤毫不推辞,一一挑选,用绳子捆好,拿在手中,说了声“打扰”,便大步走出了旅店。
这一趟,他得到了上百金,全都交给了酒家,痛痛快快地吃喝了好一阵子。单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出,张齐贤在贫贱之时,就已经气度非凡,与常人不同了。这便是有胆量与盗贼周旋的例子,有诗为证:“等闲卿相在尘埃,大嚼无惭亦异哉!自是胸中多磊落,直教剧盗也怜才。”
山东莱州府掖县有个勇士叫邵文元,他为人仗义,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人在知县面前诬陷他仗着蛮力做强盗,知县刚到任,也没查明真相,就找个由头把他打了一顿。后来知县进京朝见皇帝,刚出县境,就见一个人骑着马、挎着刀,疾驰而来,下马与他相见。
知县认出是邵文元,以为他是来报仇的,吓得心惊胆战,忙问:“你从哪里来?”邵文元说:“小人特意来护送大人进京。前面的路上强盗很多,但他们听到小人的名字,没有不躲避的。”知县疑惑道:“我对你并无恩情,你为何有此好意?”邵文元答道:“大人之前教训小人,也是希望小人学好,况且大人为官清廉,小人怎敢不尽心报效?”知县这才放下心来。邵文元一路护送,到中途才告别离去,这一路上果然平安无事,没有遇到盗贼。
有一天,邵文元外出,路过一个富翁家门口,正好撞见四十多个强盗在打劫。强盗们把富翁捆绑起来,一个强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道:“要是有官兵来救,就先杀了你!”其他强盗则忙着抢夺金银财宝。富翁家里有个钱堆,跟屋子一样高,强盗们没办法全部带走,便笑着说:“不如分给老百姓吧。”于是,他们招呼附近的居民来分钱。有的居民胆小怕事,不敢去;有的好奇,跑去看热闹;还有些贪财胆大的,拿着工具,尽情地拿取,一时间,满地都是钱。
邵文元听说后,想教训一下这些强盗。他在人群中挤过去,大声喊道:“你们在干什么?干什么?”众人劝他:“强盗太多了,别惹事!”邵文元跑到邻居家拿了一条铁叉,站在门口,大声喊道:“邵文元在此!你们把这家的银子还回去,赶紧散了!”富翁听到后,担心强盗见有人来救,会立刻杀了自己,急忙大喊:“壮士千万别来!你来,他们就先杀我了!”邵文元听了,暂时退了出来。
强盗们把金银装进袋子,驮在马背上,足足有二十驮,然后又押着富翁,送出境外二十里,才解开绳子。富翁披头散发,狼狈地往回走。殊不知,邵文元自离开后,就骑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见富翁已经往回走,他快马加鞭追了上去。强盗们见只有一个人,没把他放在眼里。
邵文元大喝一声:“快把金银放在路边!你们认识邵文元吗?”强盗们听到他的名字,正惊慌失措,还没来得及回答,邵文元又喊道:“你们要是再磨蹭,就先让你们看看我的手段!”只听“飕”的一声,一箭射去,一个强盗当即落马身亡。众盗大惊失色,纷纷下马,跪在路边,求饶命。邵文元喝道:“留下东西,饶你们一命!”强盗们只好把财物丢下,上马狼狈逃窜。
邵文元向附近人家借了几匹马,驮着这些财物,径直来到富翁家,一一归还。富翁迎上前,跪地叩头道:“这些是壮士出力夺回的东西,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愿意送给壮士,绝无吝啬。”邵文元生气地斥责道:“我同情你家遭遇横祸,才出手相助,我岂是贪图钱财之人!”说完,把财物全部还给富翁,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就是有能力制服强盗的例子,有诗为证:“白昼探丸势已凶,不堪壮士笑谈中。挥鞭能返相如璧,尽却酬金更自雄。”
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个凭借智慧戏耍强盗的汪秀才,这才是我们要讲的正题。各位若想知道其中的故事,且先听我说说《潇湘八景》:
- 《潇湘夜雨》:云暗龙雄古渡,湖连鹿角平田。薄暮长杨垂首,平明秀麦齐肩。人羡春游此日,客愁夜泊如年。
- 《洞庭秋月》:湘妃初理云鬟,龙女忽开晓镜。银盘水面无尘,玉魄天心相映。一声铁笛风清,两岸画阑人静。
- 《远浦归帆》:八桂城南路杳,苍梧江月音稀。昨夜一天风色,今朝百道帆飞。对镜且看妾面,倚楼好待郎归。
- 《平沙落雁》:湖平波浪连天,水落汀沙千里。芦花冷澹秋容,鸿雁差池南徒。有时小棹经过,又遣几群惊起。
- 《烟屿晚钟》:轩帝洞庭声歇,湘灵宝瑟香销。湖上长烟漠漠,山中古寺迢迢。钟击东林新月,僧归野渡寒潮。
- 《渔村夕阳》:湖头俄顷阴暗,楼上徘徊晚眺。霏霏雨障轻过,闪闪夕阳回照。渔翁东岸移舟,又向西湾垂钓。
- 《山市晴岚》:石港湖心野店,板桥路口人家。少妇箧中麦芡,村翁筒里鱼虾。蜃市依稀海上,岚光咫尺天涯。
- 《江天暮雪》:陇头初放梅花,江面平铺柳絮。楼居万玉从中,人在水晶深处。一天素幔低垂,万里孤舟归去。
这八首词描绘的都是楚中的景致,是一位浙江的绅士所作。楚地的人们觉得这些词生动地描绘出了当地的景色,十分传神,因此人人传颂。那八百里洞庭湖,群山环绕,与三江相连,自古就是盗贼聚集的地方。
明朝初年,伪汉政权的陈友谅曾占据楚地称王,后来被太祖朱元璋所灭。如今,他的子孙居住在瑞昌、兴国一带,姓柯陈,家族人丁兴旺。他们世代都有勇力出众的人,会推举出一个首领。这个家族凭借地势险要,善于争斗,常常劫掠过往客商。当地一些亡命之徒、无赖之辈,也大多加入他们的团伙。官兵对他们忌惮三分,虽然朝廷在此设立了游击、把总等武官,负责防范地方上的突发情况,但这些武官大多与他们的首领暗中往来。地方官拿他们毫无办法,简直就像宋朝时的梁山泊一样。
黄州府黄冈县有一位汪秀才,他虽身为秀才,家中却十分富裕,仆人数十,婢妾众多。汪秀才为人洒脱不羁,喜好结交豪杰,热衷游历四方。而且他足智多谋,凡是经他谋划安排的事情,往往都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此人们送他一个绰号叫“汪太公”,意思是说他像姜子牙一样足智多谋。
汪秀才的众多妻妾中,有一位爱妾名叫回风,她容貌绝美,真可谓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仅如此,回风还擅长吟诗作赋,骑马打弹,对于年轻人热衷的各种活动,她无一不精。汪秀才对她宠爱有加,只要外出游玩,必定会带上她。回风究竟有多标致呢?只见她云鬓轻梳,宛如蝉翼般轻盈;翠眉淡扫,恰似春山般秀丽。朱唇小巧,如同点缀着一颗樱桃;皓齿整齐,好似排列着两行碎玉。她面若桃花,眼含秋水,举止间透着自然的风情,各项才艺更是出众。任你是勇猛无畏的壮士,见了也会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哪怕是六根清净的入定禅师,见了也会忍不住侧目。
有一天,汪秀才带着回风来到岳州,登上了岳阳楼。极目远眺,只见洞庭湖烟波浩渺,巨浪拍打着天际。此时正值冬季,水位下降,从楼上望去,君山与岳阳楼之间的水面相隔不远。于是,他们出了岳州南门,乘船渡江。没走多远,就到了君山脚下。汪秀才雇了一顶轿子,和回风一同前行十余里,下轿后去拜谒湘君祠。在数十步外的榛莽之中,有二妃冢,汪秀才取出酒来,和回风各自斟酒一杯,祭奠二妃。步行半里后,他们来到崇胜寺外,寺前有三个大字——“有缘山”。汪秀才不解其意,回风笑着说:“这座山只该我们女眷来游玩,不然怎么能叫‘有缘’呢?”汪秀才便去询问寺中僧人,僧人解释道:“此处山神颇为灵验,嫉妒有人来游玩。每当有人想要渡江时,便会兴起恶风浊浪阻拦。能够顺利到达此地的人,便是与山有缘,因此得名‘有缘山’。”汪秀才笑着对回风说:“这么说来,我们今日能到此地,真是幸运啊!”僧人随后向汪秀才介绍了许多山中的名胜古迹,说这里有轩辕台,是黄帝当年铸鼎的地方;有酒香亭,是汉武帝曾得仙酒之处;还有朗吟亭,是吕洞宾留下遗迹的地方;以及柳毅井,是当年柳毅为洞庭君之女传书的地方。
汪秀才告别僧人,带着回风从方丈室旁边出去,登上了轩辕台。凭栏四望,只见水天一色,景色壮美,堪称绝佳之处。从轩辕台左侧过去,便是酒香亭。再绕出山门左侧,登上朗吟亭,然后下到柳毅井旁,井边有传书亭,亭前还有刺桔泉等许多古迹。
正当他们兴致勃勃地游玩时,只见山脚下走来一个大汉,此人身材魁梧,仪表堂堂,也来此游玩赏景。回风虽尽力遮掩,但在这空旷之地,也没有太好的躲避之处。那大汉看到回风的美貌,便目不转睛地上下打量,一路跟随着他们,寸步不离。汪秀才察觉此人行为诡异,心中顿感不妙,急忙下山。快到船边时,那大汉也跟了下来,口中突然一声胡哨,附近一只船上立刻响起号头回应。紧接着,船上跳下来一二十个彪形大汉,对着岸上的大汉行礼。大汉指着回风道:“把这个人抓回去献给大王!”众人得令,一拥而上,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瞬间将回风抢到船上。随后,船帆升起,朝着洞庭湖深处疾驰而去。汪秀才眼睁睁地看着爱妾被抢走,却无能为力,只能叫苦不迭。洞庭湖一带是盗贼聚集之地,匪巢众多,他根本不知道回风被哪一伙强人掳走了。此时的他,凄凄惨惨,来时成双,归时形单,心中的苦楚难以言表。正所谓:“不知精爽落何处,疑是行云秋水中。”
汪秀才眼睁睁看着爱妾被抢走,岂能就此罢休!他是个有主意、会谋划的人,立即派人四处打听消息。在各个省府州县的热闹市镇,都贴上了榜文:“只要有人能提供线索,赏银百两。”很快,各处都传遍了汪家爱妾失踪,悬赏寻人的消息。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天,汪秀才来到省城,他的好友向承勋都司在黄鹤楼设宴款待他。饮酒间,汪秀才凭栏远眺,只见大江浩荡,云雾苍茫。想到爱妾回风不知此刻身在何处,他不禁悲从中来,起身离座,高声吟诵起苏轼《赤壁赋》中的句子:“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反复吟诵数遍后,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向都司看到这一幕,正想问个究竟,旁边一个护身家丁却主动上前说道:“秀才饮酒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家中爱妾失踪了?”汪秀才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家丁回答:“秀才在大街小巷都贴了榜文,谁会不知道呢!秀才只管和我家主人尽情饮酒,我保证帮秀才找到爱妾的下落。”汪秀才听后,立刻跪地拜谢:“如果能得知她的下落,就算喝一百杯酒我也绝不推辞。”向都司说道:“为了一个女子,何必如此着急?先喝三大杯,让他把事情说清楚。”汪秀才当即拿起大酒杯,一口气连饮三杯。然后又斟满一杯,递给家丁说:“还望壮士详细告知,我定当以百金相谢。”家丁说道:“小人是兴国州人,住在阖闾山下,对山中柯陈家的情况比较了解。柯陈家的头领叫柯陈大官人,他有几个兄弟,个个勇猛有力,专门在江湖上做私商买卖。柯陈一族在这一带势力最大,江湖上各个帮派的头目,都以他马首是瞻。前日听说他们在岳州洞庭湖劫得一位美女,献给了大官人。大官人非常高兴,连日来饮酒作乐。小人的家离他们那里不到十里路,所以了解得十分详细。这位美女,想必就是秀才家的小娘子了。”汪秀才激动地说:“我的爱妾正是在洞庭湖被劫走的,看来这个消息是真的。”向都司却劝说道:“柯陈大这人虽然是草莽之徒,但为人慷慨好义,与官府多有往来。他们经常向上司行贿,关系盘根错节,一呼百应,不是普通盗贼可比,官府的官兵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如果尊夫人真的被他们掳去,恐怕很难再夺回来了。天下美貌女子众多,仁兄还是看开些吧。一味介怀,也无济于事。”汪秀才坚定地说:“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眼睁睁看着爱姬被人掳走而无动于衷?我虽然不才,但发誓一定要将她救回来,哪怕只是为博她一笑。”向都司摇摇头说:“且看仁兄有何高招,这谈何容易啊!”当晚,汪秀才暂且放下心中的忧愁,与众人开怀畅饮,尽兴而散。
第二天,汪秀才拿出五十两银子送给向家的家丁,以感谢他报信之恩。同时,他请求向都司让这个家丁给他做向导,并承诺事情办成后,再送五十两银子,凑足百两之数。向都司觉得汪秀才有些痴心妄想,但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立刻让家丁听从汪秀才的安排,看看他究竟要如何行动。家丁接过银子,满心欢喜,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着汪秀才办事。汪秀才向家丁详细询问了柯陈家里弟兄的名字,心中暗暗谋划,随后写了一份状子,先到兵巡衙门去告状。兵巡官看了状子,见到柯陈大等人的名字,心里顿时有些发怵,对汪秀才说:“这伙人可不好惹,你不过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小事。我要是发文书下去,派人拘拿他们审问,必定会引发冲突,酿成大祸,绝对不行。”汪秀才说:“小生只希望大人能给我一纸牒文,我自己去和他们理论,讨回人来,不需要大人派公差,也不会和他们发生冲突,大人尽可放心。”兵巡官见他说得轻松,便说:“牒文不难,我这就将你的状子批准,排号用印,交给你就是了。”汪秀才说:“小生正是这个意思,不敢再提其他要求。有了这一纸牒文,就能把这件事解决,回来向大人复命。”兵巡官将信将疑,吩咐下属按照格式准备好牒文,交给了汪秀才。
汪秀才拿到牒文,欣喜若狂,仿佛爱妾已经平安归来。他立刻去见向都司,说:“我的状词已经获批,现在想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向都司摇头说:“要是让我们出兵,和他们争斗,那绝对不行。”汪秀才连忙说:“将军请放心,不需要出兵,我自有办法。只希望能借您平日乘坐的江上楼船一只,巡江哨船两只,还有平日所用的伞盖、旌旗、冠服等物品。此外,不需要一个兵卒帮忙,只带上之前报信的家丁就足够了。”向都司疑惑地问:“你打算做什么?”汪秀才神秘地说:“我自有安排,现在不便透露,到时候您就知道了。”向都司依言,将汪秀才所需的东西尽数借出。汪秀才大喜过望,准备了一个多月的粮食,召集了几十个家人。又从各处借来一些号衣,让家人们都打扮成军士的模样,然后一同上船,扬帆起航。船上鼓吹喧天,远远望去,就像武官出巡一样威风。有诗为证:“舳舻千里传赤壁,此日江中行画鹢。将军汉号是楼船,这回投却班生笔。”
汪秀才乘坐楼船,带领一众随从,打出游击的牌额,一路浩浩荡荡驶向阖闾山江口。距离岸边还有四五里时,他先派了一只哨船,载着两个人前去。一个是向家的家丁,此人熟悉当地情况;另一个是汪秀才的心腹家人汪贵。他们拿着一张硬牌,要去召集当地的居民,准备迎接新任提督江洋游击。同时,他们还带了几个红帖,把帖上“汪”字去掉一横,改成“江”字,帖上署名“江万里”,准备直接送到柯陈大官人家中。此外,还有给柯陈大官人的几个兄弟每人一个帖子,表明新到任的官员仰慕他们的大名,特来拜访。两人领命出发,汪秀才则吩咐船家,让船缓缓前行。
向家的家丁本就是本地人,拿了汪秀才的重赏,自然尽心尽力。他带着汪贵一同上了哨船,没多久就到了岸边。两人拿着硬牌上岸,逢人便说新官的船就要到了,让大家准备迎接。家丁熟门熟路,带着汪贵来到一处庄子。但见这里冷气森森,寒风呼啸,一片萧瑟景象。寒冬腊月不见过客,一年四季鲜有人行。院中苍桧如巨龙盘曲,青松似猛虎留痕。即便红日当空,庄门内依然鬼火闪烁;未到黄昏时分,古涧边便已悲风阵阵。院子里摆着盛着醉人酱料的大盆,还有遮盖着的铸钱炉子。空气中隐隐飘来一阵血腥味——这里,正是强盗聚居的地方。
家丁原本就认识柯陈家里的人,直接拿着帖子进去通报。柯陈大官人见是官府的人,没起半点疑心,便召集柯陈二、柯陈三等兄弟商议:“这位官府大人很给我们面子,既然他以礼相待,我们也应以礼相迎。现在我们准备好果盘礼盒,带上羊和酒,穿戴整齐,一路迎上去。一来显示我们懂礼数,二来也让大家看看我们兄弟的威风。到时候看他的举止态度,再决定怎么招待他。”商议妥当,外面传来消息说游击大人的船已经到了江口,柯陈兄弟赶忙吩咐轿夫准备轿子去拜客,一行人很快就出发了。
汪秀才的船停靠妥当后,他穿上借来的纱帽红袍,叫来轿夫,乘坐四抬大轿上岸。先是当地百姓上前请安,接着柯陈兄弟站在两旁鞠躬行礼,在前引路。汪秀才吩咐直接抬到柯陈家庄。到了大厅前下轿,柯陈兄弟急忙搬来一张座椅放在中间。柯陈大开口说道:“大人请坐,容小的们拜见。”汪秀才连忙说:“快别行礼!贤昆仲都是江湖上的义士好汉,我在没到任之前,就早已听闻大名。如今有幸管辖这片地方,正好能和诸位义气相投,所以特地前来拜访。咱们绝不能用普通的官民之礼拘束,就以宾主之礼相待,这样才能长久交往。”柯陈兄弟执意下跪行礼,汪秀才一手将他们扶起,口中连连说道:“快别这样!我们豪杰之人,和寻常人不同,千万不要受常规礼数的约束。”
柯陈兄弟推辞一番后,请汪秀才坐下,三人则站在一旁。汪秀才赶忙让人取来座椅,邀请他们分左右坐下。柯陈兄弟见汪秀才如此相待,喜出望外,急忙安排酒席款待。汪秀才也毫不客气,解下衣带,脱下外衣,尽情畅饮。席间大家猜拳行令,毫无拘束。饮酒过程中,众人谈论着江湖上的豪杰之事,一个个情绪激昂,恨不能早点相识。柯陈兄弟不仅对汪秀才心生佩服,更是感激不已,纷纷说道:“若蒙大人这样相待,我们一定赤胆忠心报效,就算死也毫无怨言。以后江上若有情况,只要大人一声令下,我们立刻响应,绝不敢自己生事,辜负大人的看重。”
汪秀才听了,更加高兴,一连喝了上百杯酒,每次都一饮而尽。从中午一直喝到半夜,他才告别回船。这一天算是柯陈大官人做东请客。接下来两天,分别由柯陈二和柯陈三做东,轮流宴请汪秀才。柯陈大官人还觉得第一天招待得仓促,不算正式,又单独请汪秀才吃了一顿酒,每次宴请都送上金帛作为酒席的回礼。汪秀才来者不拒,欣然收下。
几场酒席结束后,柯陈兄弟前来船上拜谢。汪秀才将他们留在船上,随即安排酒席回请。柯陈兄弟推辞道:“我们都是乡野之人,承蒙大人不嫌弃,能请您吃顿饭就已经很幸运了,怎么还敢让您设宴款待?”汪秀才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哪能光让我白吃白喝,不让我做东回请呢?况且我们相交,不必拘泥于这些常规的礼数。之前我去府上,是你们做主;今天你们来船上,就该我做主。逢场作戏,有何不可!”柯陈兄弟不好再拒绝。
很快,酒席便准备妥当。汪秀才安排好座次后,带来的一班梨园子弟登场表演。演的是《桃园结义》《千里独行》这类展现豪杰气概的戏文。柯陈兄弟都是山野之人,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看得目不转睛。他们哪里知道,汪秀才早已悄悄吩咐行船的人,只要听到戏文中的锣鼓声,就立刻开船。趁着月色,船只缓缓顺流而下,为的是不让船舱中的人察觉。船行了几十里,戏文才演完。众人兴致正浓,依旧围坐在一起,喝酒行令。乐师们在一旁清唱助兴,气氛十分欢乐。
汪秀才见船已经驶出很远,这才开口说道:“我承蒙诸位厚爱,如此尽兴,实在是太开心了。但我心中有件小事,对诸位不太方便,想和大家商量个妥善的办法。”柯陈兄弟一愣,惊讶地说:“不知是什么事?请大人明示,我们兄弟一定听从吩咐。”汪秀才让随从拿来一个手匣,取出那张悬赏榜文握在手中,问道:“有个叫汪秀才的人告了你们一状,说你们劫走了他的爱妾,有这回事吗?”柯陈兄弟面面相觑,没办法隐瞒,柯陈大回答道:“确实在岳州得到一个女子,名叫回风,说是汪家的。现在她在我们那里,不敢瞒着大人。”
汪秀才说:“一个女子是小事,但这汪秀才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当今的豪杰。如今他准备上奏朝廷,请求派兵征剿,先把状子告到了上司那里。上司秘密发了这张牒文,委托我来处理此事。我是个讲义气的人,怎么能兴师动众前来打扰呢?所以把诸位请来,明天去见一见上司,和汪秀才当面对质这件事。”柯陈兄弟听了,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恐地说:“我们怎么能随便去见上司?一到公堂肯定会被监禁,横竖都是死!”他们个个都想脱身,急忙起身推开窗户,只见大江之上,烟水茫茫,既没有船只,也看不到岸边。此时他们的巢穴已经离得很远,即便求救也来不及了,一时间无计可施。
柯陈兄弟深知中了圈套,连忙一齐跪下,苦苦哀求道:“大人救命啊!”汪秀才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不去见官,我没法向上司交代;但让你们去见官,又实在不忍心。咱们必须好好商量,想出个办法,既能让我销了这张牒文,又不用去见官。”柯陈兄弟无奈地说:“我们实在愚昧,还请大人给指条明路。”汪秀才说:“汪秀才只是为他的爱妾着急,现在不如派一只哨船,快速回到府上,把那女子接到船上来。我带走她,当面还给汪秀才,这张牒文就能立即撤销,你们也不用去见官了。”柯陈兄弟忙说:“这有何难!我们写个手书给家里管事的,当作凭证,马上就能把人带来。”汪秀才催促道:“事不宜迟,赶紧写。”柯陈大写好执照后,汪秀才立刻把向家家丁和汪贵叫来。一个熟悉路线,一个认识相关的人,汪秀才悄悄叮嘱一番,把执照交给他们,派两只哨船一同出发,让他们速去速回。
这边船中依旧金鼓齐鸣,众人继续开怀饮酒。柯陈兄弟见汪秀才神态自若,虽然稍微放下些惊恐,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而汪秀才则依旧兴致高昂,谈笑风生,喝酒不停。
一直等到天亮,两只前去接人的哨船,载着回风小娘子飞速返回。汪秀才立即请回风到自己的船上。看到回风平安归来,汪秀才欣喜若狂,一面让人将回风带到厢房舱中安顿,一面取出四锭银子,给前去接人的两人各赏一锭,两只船上的众人也各赏一锭。众人纷纷道谢,赏银分发完毕。
汪秀才又命人斟满三大杯酒,向柯陈兄弟举杯作别:“这件事已经圆满解决,我这就回去向上司复命,诸位不必再留在此处,就此请回吧。”柯陈兄弟感激涕零,再三称谢汪秀才的救命之恩。汪秀才伸手轻轻捋了捋柯陈大官人的胡须,笑着说道:“诸位可认清汪秀才究竟是谁了?我就是那个汪秀才!哪有什么新升任的游击大人,不过是因为舍不得爱妾,才想出这么一场‘戏’。如今爱妾平安回到我身边,还能与诸位畅饮欢聚几日,也算是一段难得的缘分。多谢诸位,咱们就此别过!”
柯陈兄弟听后,犹如从梦中惊醒,又似醉酒初醒,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秀才如此诙谐有趣,这般豪放洒脱,当真是豪杰!我们这些粗人,有幸能陪侍几日,也是缘分。关于小娘子的事,我们实在不知情,惭愧!惭愧!”说着,他们各自解下腰间所带的银两,大约有三十多两,要赠给汪秀才:“这点薄礼,就给小娘子添置些嫁妆吧。”汪秀才再三推辞,但柯陈兄弟执意相赠,他只好笑着收下。柯陈兄弟请求汪秀才派哨船送他们一程,汪秀才便吩咐将他们送到通岸大路,让他们上岸。柯陈兄弟与汪秀才殷勤道别后,乘船离去。
汪秀才在房船中唤出回风,询问她之前受惊吓的情况。回风忍不住呜咽起来,将经历的种种委屈细细道来。汪秀才温柔地安慰道:“如今你已平安回到我身边,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来,喝杯酒压压惊。”两人久别重逢,就像久旱的人盼到了甘霖,尽情畅饮,当晚便一同宿在船中。
第二天一早,船已抵达武昌码头。汪秀才前去拜见向都司,说道:“之前承蒙您借我船只、器物等物品,如今事情已办妥,全部如数奉还。”向都司问道:“你家娘子怎么样了?”汪秀才满脸喜色地回答:“托您的福,她已经在船上了。”向都司好奇地追问:“你是怎么把人救回来的?”汪秀才便将自己假扮新任官员,拜访柯陈兄弟并设计智取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还补充道:“多亏了您的家丁帮忙,我也借了他不少力。”向都司赞叹道:“竟有这样的奇事!你真是有十二分的胆量和智谋,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计策。以你的手段,足以带兵打仗了!”
当下,汪秀才又拿出五十两银子送给向家的家丁,兑现之前悬赏榜文上承诺的赏银。随后,他另外雇了一艘船安顿回风小娘子,又向向都司借了一只哨船护送,连同家中的仆人一同安排妥当。一切就绪后,汪秀才前去回复兵巡道,缴还原先的牒文。兵巡道见他来缴牒,便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汪秀才再次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禀报了一遍。兵巡道听完,不禁笑道:“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深入虎穴救出人来,真是奇才!日后若为朝廷所用,处理边疆大事,想必也不在话下!”对汪秀才大为赞赏。汪秀才谦逊地谢过,告辞而出。
之后,汪秀才带着回风,顺利回到黄冈。黄冈的百姓听闻此事,无不惊叹:“不愧是‘汪太公’,果然名不虚传!” 有诗为证:“自是英雄作用殊,虎狼可狎与同居。不须窃伺骊龙睡,已得探还颔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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