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黄宝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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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着门口最后一点天光，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混纺西装外套的身影走了进来。

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熨帖的浅灰色衬衫，没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纽扣，正是孟屿。

他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倦意，但眼神在扫过吧台这边时，立刻亮了起来，嘴角也自然地上扬。

“哟，股东视察团这么早就位了？”

孟屿的声音带着点笑意，边走过来边脱下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动作流畅自然，显然已经把这当成了半个家。

“孟老板！”

唐悠悠立刻热情地挥手，嘴里还含着半口特调，声音有点含糊，“我们在验收成果！大力当向导，讲解得可专业了！”

诸葛大力看到孟屿，眼睛弯了弯，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杯只喝了一小半的热牛奶往旁边空位挪了挪。

“怎么样，胡老师？”

孟屿拉开大力旁边的高脚凳坐下，很自然地拿起她那杯牛奶，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我们这‘家庭梦想基地’，硬件设施还入得了您法眼吧？”

他看向胡一菲，语气带着点朋友间的调侃。

胡一菲放下咖啡杯，哼了一声：“马马虎虎吧，比预想中可能搞出来的强那么几个档次。灯光不错，咖啡也还凑合，至少没喝出洗碗水味儿。”这已经是胡一菲式的高度赞扬了。

孟屿低笑：“那得感谢曾老师关键时刻的‘战略撤退’，把决策权交给了我。”

他指的是曾小贤在酒吧具体事务上完全甩手掌柜的态度。“主要还是设计师的功劳，我们大力也贡献了不少关键参数。”他侧头看向大力，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大力嘴角轻轻上扬，平静地接话：“只是优化了部分空间利用效率和用户体验数据。整体风格的把控和执行，是你的决策。”

她把功劳又推了回去，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啧啧啧，”

唐悠悠看着他们，一脸促狭，“看到了吗一菲姐？这就是传说中的‘商业互吹’兼‘狗粮投喂’现场！比我这杯特调还甜！”她夸张地晃了晃手里的杯子。

胡一菲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转而问孟屿：“刚下班？看你一脸‘被数字蹂躏过’的样子。”

她精准地指出了孟屿眉宇间尚未完全散去的、处理复杂事务后的细微疲惫。

“嗯，”

孟屿揉了揉眉心，又喝了一口大力的热牛奶，温热的液体让他放松了些，“下午开了个马拉松式的项目会，跟几个老狐狸扯皮预算，脑细胞阵亡不少。想着来这边透口气，顺便看看晚上的预定情况。”

他环顾了一下开始陆续有客人进来的酒吧，神情放松下来，“还是这里舒服。”

调酒师适时地将一杯清澈的、只加了冰块的苏打水轻轻推到孟屿面前，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孟老板，您的苏打水。”

“谢了，乔伊。”孟屿点点头，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刺激感让他精神一振。

“孟老板好有范儿！”

唐悠悠捧着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屿举手投足间那种沉稳又随意的气场，还有调酒师那自然而恭敬的态度，“这妥妥的就是偶像剧里那种低调有品位的霸道总裁下班后来自家产业放松的场景嘛！”

孟屿被她逗笑了，放下杯子：“悠悠，你这编剧职业病又犯了。什么霸道总裁，我就是个被甲方折磨完，来自己地盘蹭杯水喝的可怜打工人。”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顺便看看有没有需要股东曾小贤同志亲自出面解决的‘重大危机’，比如……酒水库存告急？”

“噗，”

胡一菲乐了，“他？他现在估计正抱着他那五百万的余烬，对着电视里那个新晋千万富翁黄宝强流口水呢。危机？他最大的危机就是怎么保住他那个新节目的主持位。”

她毫不留情地吐槽。

提到曾小贤，孟屿想起什么，看向胡一菲，语气正经了些：“对了，一菲姐，傍晚曾老师给我发了个语无伦次的短信，好像说什么‘月亮代表我的心’被‘月亮选择你’给砸了？还冒烟了？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胡一菲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叹了口气：“别提了。他那档新节目首播，现场道具——一颗代表月亮的小星星灯泡，当着直播镜头冒烟自燃了。这位‘金牌主持人’临场发挥，说那是‘被嘉宾爱情火花点燃的吉祥预兆’。台里领导的脸估计都绿了。黄宝强那边又风头正劲，他现在正处在职业生涯的‘风口浪尖’，嗯，大概率是被浪拍死的风口。”

“这么……精彩？”

孟屿挑了挑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有点哭笑不得，“那他这会儿人呢？躲家里哭呢？”

“谁知道，”胡一菲耸耸肩，“节目一结束就失联了。估计是怕丽萨追杀，或者找地方默默舔舐他破碎的‘贤哥’尊严去了吧。”

唐悠悠插嘴：“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慰问一下？曾老师现在肯定需要爱的鼓励！”

“免了，”

胡一菲立刻否决，“让他自己冷静冷静。现在打电话过去，他要么嚎啕大哭，要么强颜欢笑说‘没事贤哥很好’，听着更闹心。”

孟屿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看着吧台后乔伊流畅地调着另一杯酒，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酒吧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新来的客人低声交谈着，气氛舒适而宁静。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工作带来的紧绷感在熟悉的、属于朋友和家的氛围里，终于彻底消散了。

“也好，”

孟屿端起苏打水，冰块轻轻碰撞杯壁，“让他自己待会儿。反正酒吧在这儿，跑不了。等他需要借酒浇愁或者庆祝劫后余生的时候，股东随时给他打折。”

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朋友间的调侃和支持。

诸葛大力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孟屿放在吧台上的西装袖口上轻轻拂过，抚平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

孟屿感觉到了，侧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卸下防备后的纯粹暖意。

酒吧里流淌着舒缓的蓝调，暖黄的灯光将深胡桃木吧台映照得温润如玉。

胡一菲正对着笔记本电脑蹙眉敲击，唐悠悠托着腮帮子研究一本厚厚的《演员的自我修养》，诸葛大力则安静地翻着一本精装版的《时间简史》。

孟屿站在吧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玻璃杯，偶尔和熟客点头致意。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酒液和皮革混合的宁静气息，新添置的莫比乌斯环霓虹灯在角落散发着柔和的粉光。

突然，酒吧那扇厚重的、包着深色皮革的木门被“砰”地一声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框上那串旧钥匙改造的风铃发出了一阵惊慌失措的乱响。

一个穿着皱巴巴燕尾服的身影，像一颗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冲了进来。是曾小贤。他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舞台妆残留的油光和一种极其亢奋、近乎癫狂的红晕。

那件紧绷的燕尾服前襟敞开着，领结歪斜地挂在脖子上。

“火啦！！！”

曾小贤的破锣嗓子在相对安静的酒吧里炸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吧台后孟屿微微挑起眉梢的注视。

他无视了环境，几步冲到吧台前，双手“啪”地一声拍在光滑的黄铜台面上，震得胡一菲的咖啡杯都晃了晃。

“火了！兄弟们！姐妹们！一菲！大力！悠悠！孟老板！”

他喘着粗气，眼神发亮地扫视着惊愕的众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我的节目！《我代表月亮选择你》！它爆了！爆火！火得一塌糊涂！火烧连营！火树银花！火上浇油！”

胡一菲合上笔记本电脑，嫌弃地往后挪了挪椅子，仿佛怕被他的唾沫星子波及：“曾小贤，你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还是喝了假酒？说话前能不能先把你那领带扶正？看着闹心。”

唐悠悠立刻进入八卦模式，放下书凑过来：“真的假的？曾老师！快说说！怎么火的？是不是有嘉宾现场求婚了？还是大打出手了？《唐氏表演法则》第102条：冲突是收视率的催化剂！”

诸葛大力目光冷静地落在曾小贤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上：“曾老师，请提供具体数据支撑‘爆火’这一结论。是收视率破了几？网络话题量达到多少？还是社交媒体指数有异常峰值？”

孟屿放下擦到一半的杯子，倒了杯冰水推到他面前：“曾主任，先喝口水，顺顺气。看你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了彩票头奖……嗯，好像也差不多？”

曾小贤根本没碰那杯水，他双手叉腰（燕尾服下摆因此滑稽地翘起），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光芒。

“数据？要什么数据！感觉！懂吗？感觉！”

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你们知道吗？就那颗星星！那颗冒烟的星星！它！它立功了！立了大功了！”

“星星？”

胡一菲皱眉，“你那个差点把演播厅点了的灯泡？”

“没错！就是它！”

曾小贤猛地一拍大腿，“就是那句！‘连我们代表月亮的星星都被今晚嘉宾们炽热的爱情火花点燃了！这是多么吉祥的预兆！’ 神来之笔啊朋友们！绝对的临场发挥！教科书级别的危机公关！”

他模仿着自己当时“深邃”的表情和压低的声音，在胡一菲看来无比欠揍：“结果呢？你们猜怎么着？”

“演播厅真着火了？”

胡一菲凉凉地接了一句。

“呸呸呸！乌鸦嘴！”

曾小贤瞪了她一眼，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导播切了广告！切广告的时候，收视率曲线，”

他用手在空中画了个陡峭向上的直线，“咻——！跟坐了火箭似的！直接蹿升！台里技术部的哥们儿都看傻了！说没见过这么诡异的收视率拐点！”

唐悠悠捂住了嘴：“天呐！因祸得福？戏剧性转折！太有故事性了！曾老师，你这经历简直可以写成剧本！”

诸葛大力冷静分析：“从传播学和观众心理学角度看，意外事件往往能引发更高的关注度和话题讨论。那颗灯泡的故障和你的即时反应，制造了一个极具传播性的‘梗’。社交媒体发酵了吗？”

“何止发酵！”

曾小贤激动地掏出他那部崭新的iphone 5（显然是刚用奖金犒劳自己的），手指因为兴奋有点不听使唤，划拉了好几下才打开微博，“看！‘#月亮星星被爱情点燃了#’！热搜！看见没？热搜榜第……嗯，现在掉到第七了，但最高冲到了第三！第三啊！还有这个，‘#曾小贤神救场#’，也在前二十挂着呢！我的粉丝数，” 他得意地展示着后台，“一晚上涨了……呃，好几万！”

他凑近屏幕，眯着眼数了数：“个、十、百……反正很多！比我这辈子加起来的都多！”

孟屿探身看了看他的手机屏幕，又抬眼看了看曾小贤那张因为狂喜而显得有些滑稽的脸，忍不住笑了：“行啊曾主任，你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撞出个满汉全席啊？台里领导怎么说？丽萨没追杀你了？”

提到丽萨，曾小贤脸上的红光更盛了：“追杀？她现在是捧着我了！节目刚结束，电话就打过来了，那语气，啧啧，前所未有的温柔！说台长非常满意！说我这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展现了金牌主持人的深厚功底！还说……还说黄宝强那茬儿暂时不用担心了，让我安心做好节目，后续资源会倾斜！哈哈哈！”

他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结果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刚才的“金牌主持人”形象瞬间崩塌。

胡一菲嫌弃地递给他一张纸巾：“得瑟。小心乐极生悲。不过……”

她难得地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算你狗屎运不错。那颗灯泡没真炸了，算你命大。”

“什么狗屎运！这叫实力！”

曾小贤擦着嘴，梗着脖子，“实力加一点点……呃，恰到好处的意外！孟老板！今晚！我请客！庆祝贤哥我……凤凰涅盘！浴火重生！不对，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给在座的各位，都上一杯！上最……嗯，上这儿卖得最好的！记我账上！”

他豪气干云地一挥手，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气势。

孟屿笑着摇摇头，转身去拿酒单：“行，曾大主持人都发话了。不过悠着点，别明天头条变成‘新晋网红主持人酒吧宿醉，形象尽毁’。”

“放心！贤哥我心里有数！”

曾小贤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凑近诸葛大力，压低声音，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大力，你看见没？我就说嘛，贤哥我，是金子总会发光的！虽然过程……稍微曲折了那么一点点。”

诸葛大力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歪掉的领结，平静地点点头，目光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嗯，恭喜曾老师。不过，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过于戏剧化的开端往往需要更稳定的后续输出才能维持热度。建议你趁热打铁，巩固人设的同时，提升主持基本功，避免下次意外发生时，只有‘星星’救场。”

曾小贤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咧开嘴：“哎呀，大力，你这思维！今晚不谈这个！先庆祝！孟老板，酒快点！”

酒吧里，舒缓的音乐依旧流淌，但气氛已经因为曾小贤的到来而彻底“点燃”。

熟客们好奇地看着这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燕尾服男人，听着他眉飞色舞地重复着“星星之火”的“传奇”。

胡一菲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重新打开了电脑，但敲击键盘的力度似乎轻快了一点。

唐悠悠则已经开始构思以曾小贤为原型的“逆袭主持人”剧本大纲。

诸葛大力端起自己的热牛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吧台后孟屿带着笑意的侧脸，又落在曾小贤那张因为“爆火”而容光焕发的脸上。

孟屿把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放在曾小贤面前，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曾主任，你的‘燎原之火’，慢用。”

角落的卡座里，孟屿和诸葛大力仿佛置身于一个小小的、安静的结界中。

喧嚣是背景音，灯光在他们周围形成柔和的光晕。

孟屿看着曾小贤又去缠着调酒师乔伊吹嘘，胡一菲重新打开电脑但时不时飞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唐悠悠继续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他轻轻舒了口气，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一天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喧闹而温暖的烟火气熨平了。

他侧过头，看到大力正翻过一页书，指尖划过光滑的铜版纸。

吧台柔和的顶灯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细腻的光影，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孟屿没有打扰她，只是拿起自己那杯冰苏打水，冰块融化发出轻微的“喀啦”声。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这里……感觉怎么样？”

他问得很笼统，可以指酒吧的氛围，也可以指此刻他们之间安静的气场，甚至可以指……她刚才那一点微微的触碰。

大力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抬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明确的安定感。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复杂的宇宙弦理论图示上，但镜片后的眼神，分明柔和了下来。

孟屿得到了答案，不再多言。他靠回椅背。

目光掠过喧嚣的中心——手舞足蹈的曾小贤，掠过吧台后忙碌的乔伊，掠过天花板上那些经过精心计算角度的温暖光源，最后，落回身边那个安静阅读的身影上。

酒吧深处，那抹象征着无限循环的粉色莫比乌斯环霓虹灯，在角落里持续散发着温柔而恒定的光晕。

初春夜晚特有的、带着点凉意的微风试图从门缝里钻进来，却被门内醇厚的咖啡香、清冽的酒气和这份喧闹又宁静的日常牢牢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