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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写道:“嫁女须求女婿贤,贫穷富贵总由天。姻缘本是前生定,莫为炎凉轻变迁!”人生在世,世事变幻无常,眼前的贫贱富贵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如今世人满心都是势利的念头,看到有人新中举人、进士,若是生了女儿,就有人争着来定下婚约;若是生了儿子,也有人主动来许配女儿。可万一这人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又不幸早早离世,那他家的孩子就还是穷公子、穷小姐。到那时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常有贫苦的书生向富贵人家求婚,就会被嘲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一旦这些书生金榜题名,那些人又开始懊悔,要么埋怨自己有眼无珠,要么叹息女儿没福气。所以,那些懂得挑选女婿的人,偏偏不肯答应富贵人家的求婚,反而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家境贫寒的秀才。旁人见状,无不笑他们痴傻,说什么“好一块羊肉,可惜落在狗口里了”。然而,一旦这些秀才得到朝廷重用,平步青云,他们的女儿就能享受荣华富贵,这时人们才佩服当初家长的先见之明。这就像俗话说的“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挑选女婿,关键要看他是否贤能,而不是看他家的贫富。历史上的韦皋、吕蒙正,就是很好的例子。
春秋时期,郑国大夫徐吾犯,父母早亡,只和妹妹相依为命。徐小姐年方十六,肌肤胜雪,面容娇美,秀发乌黑浓密,眉如丹凤。她不仅能吟诗赋词,琴棋书画、女红针线也样样精通。更厉害的是,她有一双会“识人”的眼睛。凡是和哥哥往来的官员,她常在帘后偷看,就能看出此人一生的贵贱穷通,从未出过差错,因此声名远扬。当时,大夫公孙楚已经下聘,二人尚未成婚。
公孙楚有个堂兄公孙黑,官居上大夫。他听说徐小姐美貌,便派人到徐家求婚。徐吾犯告知对方女儿已许配他人。公孙黑本就品行不端,仗着权势,不管徐家愿不愿意,备齐彩礼,带着乐队就把婚送到了徐家。徐吾犯无可奈何,第二天摆下酒席,请公孙黑、公孙楚兄弟二人前来,让妹妹自己决定。
公孙黑知道要展示自己,特意盛装打扮,还在厅上摆满金银绸缎,炫耀富贵;公孙楚则穿着常服,也没有刻意表现。旁观的人都夸赞公孙黑,暗自猜测徐小姐一定会选中他。酒席结束,二人告辞离开。徐小姐在房中观察后,对哥哥说:“公孙黑官职高、容貌好,但身上带着杀气,日后不得善终。不如嫁给公孙楚,虽然会经历一些挫折,但长远来看能保富贵。”徐吾犯听从妹妹的意见,拒绝了公孙黑,正式答应了公孙楚的婚约。二人选定日子,顺利成婚。
公孙黑怀恨在心,又想出奸计。一天,他身穿铠甲,外面套着便服,来到公孙楚家,想杀掉堂弟,抢走弟媳。有人提前给公孙楚通风报信,公孙楚迅速拿起长戈冲出来。公孙黑猝不及防,被戈刺伤,忍痛逃走,随后跑到宰相公孙侨处告状。当时众大夫都在商议此事,公孙楚也赶来辩解。争论许久后,公孙侨判定:“公孙黑要杀堂弟,真假难辨。但论官职、论长幼,都该让着他。公孙楚身为晚辈,擅自动武,按律应当流放。”于是,公孙楚被定罪,贬到吴国。他回家后,与徐小姐抱头痛哭,启程前往吴国。公孙黑得意洋洋,更加嚣张跋扈。外人看到这一幕,都为徐小姐没嫁给他而惋惜,就连徐吾犯也不免有世俗的想法。但徐小姐却毫不在意,安心等待。
后来,郑国上卿游吉本应接替公孙侨成为宰相。公孙黑觊觎权位,日夜谋划造反。公孙侨得知后,趁他还没行动,派人列举其罪状,逼他自尽。这正应了徐小姐所说的“不善终”。
公孙楚在吴国待了三年,获赦回到郑国,接替了上大夫的职位,从此富贵显赫,与徐小姐白头偕老。如果当初徐小姐贪图公孙黑的权势嫁给他,日后成为叛臣之妻,免不了守几十年寡。由此可见,眼前的贵贱根本算不得什么。
有人可能会说,天下也有一辈子贫穷的好人,难道他们都能做官吗?俗话说“赊得不如现得”,把女儿嫁给富翁,享受当下的快活,不是更好吗?但要知道,就算是会挑选女婿的人,也得顺应命运。人的一饮一食,都是命中注定。不过,嫁给读书人,到底还是有盼头的。
再说一个故事。明朝正德年间,浙江台州府天台县有个秀才,名叫韩名师愈,字子文。他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孤身一人。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满腹学问,真可谓才华堪比曹植,容貌赛过潘安,胸中装满了知识,对古今之事了如指掌。虽然眼下还只是个秀才,但日后必定能金榜题名。
韩子文虽然才学出众,可家境贫寒,只能靠给人教书勉强维持生计。因此,他已经十八岁了,还没有成亲。临近端午节时,他告别教书的人家,回家住了几天。突然心想:“我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凭我的学问,就算娶富贵人家的女儿,也不算委屈对方。可如今的世人,谁又肯把女儿嫁给我呢?”又转念一想:“话虽如此,难道和我一样的读书人家庭,我还配不上吗?”
于是,他打开拜匣,取出五钱教书所得的束修,封成一个红包,放在匣子里,让书童拿着,来到王媒婆家里。王媒婆见他是个穷秀才,并不怎么热情。喝过一杯茶后,王媒婆开口问道:“秀才官人,什么时候回家的?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韩子文说:“回家五天了。今天来,是有事想麻烦您。”说着从书童手中接过红包,双手递给王媒婆:“一点小意思,请您收下,事成之后,还有重谢。”王媒婆推辞一番后收下,问道:“秀才官人,是想让我帮忙说亲吧?”
韩子文回答:“正是。我家境贫寒,不敢高攀富贵人家,只要能娶个同样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操持家务、延续香火就够了。我攒了几年的束修,四五十金的聘礼也还能勉强拿得出。请您帮忙留意合适的人家。”王媒婆知道穷秀才说亲,往往高不成低不就,但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好说:“既然承蒙官人厚意,您先回家,我慢慢帮您打听。有了消息,马上来告诉您。”韩子文便回家等待。
过了几天,王媒婆找上门来,喊道:“官人在家吗?”韩子文迎出来,急切地问:“亲事有消息了吗?”王媒婆说:“为了您这桩亲事,我鞋子都跑破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一家,是县前许秀才的女儿,今年十六岁。许秀才前年去世,夫人独自操持家务,家境不算富裕,但也过得去。说起您,对方还有些意向。不过他们说:‘我女儿嫁给读书人可以,但我们妇道人家不懂学问。现在提学要来台州主持岁考,等官人考个优等,就定亲。’”
韩子文自信才学出众,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便对王媒婆说:“既然这样,那就等我考完试再议亲也不迟。”说完,他买了些酒,请王媒婆喝,随后与她告别。
韩子文回到教书的馆舍,又安静地学习了一个多月,提学宗师的起马牌就到了。这位宗师名叫梁士范,是江西人。没过几天,他就抵达了台州。
考试当天,韩子文头戴用紫菜般颜色装饰的头巾,身穿如同腐皮质地的长衫,腰间系着芋艿茎般的绦带,脚上蹬着木耳色泽的靴子,和其他生员一起迎接宗师入城。完成行香、讲书等仪式后,宗师张贴告示,宣布先考府学以及天台、临海两县的学生。考试时,韩子文文思泉涌,一气呵成,自我感觉十分良好。交卷出场后,他将考卷誊写下来,拿给几位学界前辈和朋友请教,众人看后无不赞叹。韩子文自己又反复品读了几遍,兴奋地拍着桌子说:“好文章!好文章!就算拿个案元、获得补廪的资格也不为过,更别说拿个优等了!”他还把文章拿到鼻子边闻了闻,打趣道:“果然有股‘中举’的香气!”
然而,这梁宗师其实并不懂文章好坏,而且极为贪婪,还一门心思奉承乡官和上司。此前他在杭州、嘉兴、湖州主持考试,遭到众人责骂,差点被秀才们群起围攻。有人编了几句顺口溜讽刺他:“道前梁铺,中人姓富,出卖生儒,不误主顾。”还有一副对联写道:“公子笑欣欣,喜弟喜兄都入学;童生愁惨惨,恨祖恨父不登科。”甚至有人用《四书》里的语句改编成段子调侃:“君子学道公则悦,小人学道尽信书。不学诗,不学礼,有父兄在,如之何其废之!诵其诗,读其书,虽善不尊,如之何其可也!”
韩子文只是个穷书生,哪里有钱去疏通关系?十天后,考试结果公布,只见富家子弟和权贵公子都名列前茅。而韩子文的名字在哪里呢?他的名次糟糕透顶,就像“王”字少了那一竖,又如“川”字躺倒了一般。有一首《黄莺儿》词,专门描述考三等的窘况:“无辱又无荣,论文章是弟兄,鼓声到此如春梦。高才命穷,庸才运通,廪生到此便宜贡。且从容,一边站立,看别个赏花红。”
韩子文看到自己考了三等,气得目瞪口呆,把梁宗师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下他再也没脸提婚事,王媒婆也不再上门说亲。他只能勉强自我宽慰,叹息着念起诗句:“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发榜之事尘埃落定,韩子文只能灰溜溜地回到馆中继续教书。每次见到主人家和学生,他都觉得脸上发烫,满心不自在。
就这样又过了一年多,正巧正德皇帝驾崩,遗诏册立兴王登基,也就是嘉靖皇帝。新皇年仅十五岁,要在民间挑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消息传到浙江,谣言四起,人们纷纷传言“朝廷要到浙江各地挑选绣女”。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信以为真,一时间,嫁女儿、娶媳妇的人家忙得不可开交,婚礼流程也顾不上讲究礼数。这可让卖杂货的商家、吹拉弹唱的乐人、操办喜事的喜娘、抬轿子的脚夫、主持婚礼的傧相赚了个盆满钵满。
更离谱的是,还有传言说“十个绣女需要一个寡妇押送”,吓得许多七老八十的寡妇都忙着找夫家嫁人。于是,出现了各种荒诞的婚配场景:十三四岁的男孩娶了二十四五岁的女子,十二三岁的女孩嫁给三四十岁的男人。长相粗糙黝黑的女子,家人生怕被人嫌弃,拼命遮掩;身形臃肿的姑娘,也被当作娇花嫩叶一般急于嫁出。有些寡妇嘴上说着自己节操如霜,不愿改嫁,可眼看年纪大了,也想着再寻一段姻缘。当时有位无名作者写了一首诗,生动描绘了这番乱象:“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夜来明月楼头望,唯有嫦娥不嫁人。”
此时,韩子文正好回家,看到民间这番慌乱景象,便出门闲逛。走着走着,突然感觉背后有人猛地拉了他一把。回头一看,原来是开典当行的徽州人金朝奉。金朝奉对着韩子文行礼,急切地说:“我家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了,要是秀才官人不嫌弃,愿意许配给您为妻。”说完,也不管韩子文愿不愿意,掏出一份吉帖,硬塞进他袖子里。
韩子文连忙推辞:“别开玩笑了!我就是个一贫如洗的秀才,哪能娶得起您家千金?”金朝奉皱着眉头,焦急地说:“现在情况紧急,官人怎么还说这种话?要是晚了,恐怕女儿就被朝廷选走了。我们老两口就这一个女儿,要是她被选去北京,恐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我们怎么舍得?官人要是答应,就是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啊!”说着,就要给韩子文下跪。
韩子文心里清楚这是谣言,但他本就想娶妻,便没有拆穿,急忙搀起金朝奉说:“小生口袋里只有四五十两银子,就算您不嫌弃我寒酸,聘娶令爱之后,也没办法马上完婚。”金朝奉赶忙说:“没关系!只要有人家定下婚约,朝廷就不会来选人了。您先下聘,等风波过去,再慢慢筹备婚礼。”韩子文说:“这倒也行。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日后可不能反悔!”
金朝奉心急促成婚事,立刻对天发誓:“要是我反悔,就在台州府公堂上受刑!”韩子文说:“发誓倒不必,只是空口无凭。请朝奉先回去,我马上约两位朋友,一起到您铺子里。先见见令爱,再请您写一份婚约,让我这两位朋友签字作证。下聘之后,不管是令爱的衣裳、头发还是指甲,求您给我一件,我留作凭证,这样才不怕日后变卦。”金朝奉一心只想把女儿嫁出去,满口答应:“何必这么多疑!都依您,都依您!一切照办,只求快点!”一边说一边往回走,还不停地念叨:“等您!等您!”
韩子文随即前往学校,找到张四维、李俊卿两位朋友,说明情况后,写好拜帖,三人一同前往金朝奉的典当行。金朝奉热情迎接,奉茶寒暄过后,便把女儿朝霞唤到客厅。只见朝霞眉如春日柳叶般秀美,眼若秋水般清澈,粉嫩的脸蛋好似桃花绽放,灵动的笑容从裙摆间自然流露。她虽不是倾国倾城的容貌,却也是出众超群的佳人。
韩子文见了朝霞的模样,心中十分欢喜。众人相互行礼后,朝霞便回房去了。韩子文又找来一位算命先生合婚,先生说:“两人八字很合,只是成婚前可能会有些小波折。”金朝奉一门心思要促成婚事,连忙说:“大吉就已经很好了,小波折不算什么。”说着,取出一张全帖,写道:“立婚约金声,系徽州人。生女朝霞,年十六岁,自幼未曾许聘何人。今有台州府天台县儒生韩子文礼聘为妻,实出两愿。自受聘之后,更无他说。张、李二公,与闻斯言。嘉靖元年 月 日。立婚约金声。同议友人张安国、李文才。”
写好后,三人都签字画押,交给韩子文收着。韩子文这么做,也是因为自己家境贫寒,担心日后有变,提前做个防备,没想到这一举动后来真派上了用场。
当下,他们就选了个吉日,商定行聘之事。到了日子,韩子文拿出积攒的五十多两束修,简单置办了些衣服首饰,剩下的都用现银,写了拜帖:“奉申纳币之敬,子婿韩师愈顿首百拜。”他还给张、李二人各一两银子,请他们做媒,一同前往金家行聘。
金朝奉家境富裕,他和妻子程氏见韩子文的聘礼不丰厚,心里有些不满。但因为还在“点绣女”的传言风波中,只好收下聘礼,回赠的礼物倒是颇为丰厚。他们果然按照韩子文的要求,剪下一缕朝霞的青丝送来。韩子文小心收好,心中暗想:“要不是这场传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亲事,这下还得了些妻家的财物。”他满心欢喜,暂时忘却了此前的种种不顺。
时光飞逝,转眼间大半年过去了。到了嘉靖二年,挑选绣女的谣言渐渐平息。金朝奉夫妻见一切恢复平静,又舍不得把女儿嫁给穷书生韩子文,慢慢就有了悔婚的念头。而韩子文行过聘礼后,积蓄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没再提马上成亲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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