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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呢?钟家能年年给六成?想想钟老爷子那张铁青的脸,就知道不可能。

一旦回去租地,还不是要回到过去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

“听说钱家被抄了,他家那两千多亩上好的水田,官府要发卖呢!”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可那价钱二两银子一亩!咱们在县主这儿干死干活一个多月,也就攒下一两多银子,连半亩地都买不起!”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人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火星。置地,对他们这些祖祖辈辈给人种地的佃户来说,是遥不可及的梦。

前路黯淡,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唉,想那么多干啥!”张五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听说县主府今天乔迁,摆酒呢!咱们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也好!万一县主大人又有新活计了呢?”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没多少底气,但总比蹲在这里发愁强。

几个汉子互相看了看,最终都默默点了点头。

去看看吧,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那气派的县主府呢?

县主府并未大肆操办。

沈嘉岁只低调地设了一场小型家宴,邀请的宾客也仅限于上次接风宴时到场的那些人。

府邸各处张灯结彩,仆役们穿着整洁的新衣,脚步轻快。

正厅里,宴席已经摆开,菜肴精致,香气扑鼻。

宾客们陆续到来,各自奉上贺礼。

常县令来得最早,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官袍,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常县令脸上带着略显拘谨的笑容,亲自将锦盒呈上:“恭贺县主乔迁之喜!下官清贫,无甚贵重之物,唯有一幅拙作,聊表心意,还望县主莫要嫌弃。”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幅装裱过的水墨山水画,笔法尚可,但纸张和装裱都透着股子寒酸气。

沈嘉岁含笑接过,让紫莺收好:“常大人有心了。画作意境悠远,本县主很喜欢。”

她自然看得出常县令的窘迫,这份礼物的分量,更多在于其代表的姿态。

紧接着,邓老爷子红光满面地走了进来,身后四个壮实的家丁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用红绸盖着。

邓老爷子中气十足地笑道:“恭贺县主乔迁新居!老朽特意从省城寻摸来的,一点心意!”

红绸揭开,竟是一架紫檀木底座的巨型双面苏绣屏风。

一面绣着富贵牡丹,一面绣着松鹤延年,针脚细密,色彩绚丽,华贵逼人。

这礼物的价值,远超常县令那幅画百倍不止。邓家火柴坊生意兴隆,与沈嘉岁的合作日益紧密,这份厚礼既是感激,也是实力的彰显。

“邓老费心了,如此重礼,本县主愧不敢当。”沈嘉岁微微颔首,命人小心抬到一旁安置。

魏家魏老爷子带着如今已是县丞的儿子魏三爷也到了。

魏老爷子笑容满面,态度比上次更加热络恭敬。

他送的礼物是四盆造型古雅的盆栽,分别是梅、兰、竹、菊,寓意高洁清雅。

“恭贺县主!一点雅物,给新居添些生气。”魏三爷跟在父亲身后,也恭敬地行礼,脸上带着新官上任的谨慎和一丝得意。

其他一些小商人、小地主,则送的多是些布匹、文房四宝、药材补品之类的寻常礼物,中规中矩。

沈嘉岁一一谢过,让紫莺仔细登记造册。

燕回时今日也难得地换下了劲装,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他坐在沈嘉岁身侧,偶尔与上前见礼的宾客寒暄几句,目光沉静,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燕倾城则安静地坐在稍远些的位置,手里捧着一卷书,对眼前的喧闹不太感兴趣,只偶尔抬眼看看那些精致的盆栽,似乎在琢磨那些植物的根茎形态。

宴席的气氛还算融洽。

丝竹声隐隐传来,仆役们穿梭着上菜斟酒。宾客们推杯换盏,说着吉祥话。

邓老爷子声音洪亮,与旁边几个商人谈笑风生;魏老爷子则带着儿子,频频向常县令和沈嘉岁、燕回时敬酒,姿态放得很低;常县令依旧话不多,只是陪着笑。

沈嘉岁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应对着各方。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厅外,扫过那些远远聚在府邸大门外探头探脑的熟悉面孔——张五根他们果然来了,挤在人群里,踮着脚朝里张望。

趁着一次敬酒的间隙,沈嘉岁微微侧身,靠近燕回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后山那边,煤场第一批石炭已经堆起来了。冶炉那边,匠头说,三天后可以试第一炉铁水。”

燕回时端着酒杯的手指顿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芒。

他微微颔首,同样低声回应:“好。护卫再加两班,日夜轮值,不得有误。”

沈嘉岁轻轻“嗯”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厅内喧闹的宾客,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婉。

府邸大门外,人群越聚越多。

有像张五根这样来看热闹的佃户,也有纯粹来看县主府气派的普通百姓。

喧闹声隔着高高的院墙传进来,为这精致的宴席增添了几分市井的烟火气。

“真大啊……”

“听说里面摆的酒席,一道菜就够咱们吃一年!”

“县主大人真是活菩萨……”

“不知道还招不招工啊?听说后山挖煤工钱高……”

议论声嗡嗡作响。

府内,丝竹悠扬,觥筹交错。

府外,人声鼎沸,目光灼灼。

沈嘉岁端起面前的青玉酒杯,里面是清澈的果酒。她对着满堂宾客,也仿佛对着府外那片充满期盼与不安的目光,浅浅抿了一口。

甘甜微涩的酒液滑入喉中。

宴席过半,沈嘉岁借故离席片刻。她并未回后院,而是悄然穿过回廊,登上了府邸内一处视野开阔的角楼。

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的鬓发。

她凭栏远眺,目光直直投向远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后山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比夜色更浓重的巨大黑影——那是刚刚堆积起来的煤山。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府内的喧嚣被风送上来,显得遥远而模糊。

沈嘉岁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固的玉像。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栏杆,眼底映着那片深邃的黑暗,仿佛在凝视着新昌县,乃至更远地方,那即将被点燃的未来。

许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夜空中迅速消散。

“火种已备,”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该添新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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