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0.第459章 番外：一位父亲的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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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0. 番外：一位父亲的一万年

首先到来的是黑暗。</p>

永远都是黑暗。</p>

没有视觉、听觉或触觉可言，实际上，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我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但这不过只是一种错觉。没有呼吸可言，我早已死去，我是一片旧日的残响</p>

自我意识是最大的谎言，就像自由意志的骗局，是人类进化中的一个偶然错误，一个偶然出现的美好幻觉。</p>

它太过美好，以至于所有人都试图沉溺其中，进而蔓延成网，密密麻麻，连接起无数人，每一个网眼中都有一颗参天巨树，结出了丰厚的果实。</p>

但我不存在，从来都不存在，只有谎言和骗局。</p>

我死了，死在最后一场战斗中那真的能被称之为战斗吗？或许更应该称之为一场早有预谋的自杀才对。</p>

这场自杀起源于三个固执、偏执且愚蠢的人之间的无数场谈话，我们做过很多预案，有些方案偏激，有些方案平稳，但只有这个最后真正被落实。</p>

其实他们两人都很清楚，选择权一直在我手上。若我选择生，我就可以一直活下去</p>

但若我选择死呢？</p>

我试图微笑，可惜我做不到。</p>

回到正题上来。</p>

那么，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和你交谈？啊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只是在自言自语。</p>

我只不过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一个占用着偷来身体与名字的窃贼。我是残响，是幻觉，也是盯着黑暗喃喃自语的疯人。</p>

我死了，但我不会将那件事称之为牺牲，我不想让自己听上去像是个所谓的英雄，或死到临头终于做了一件好事的人。</p>

是我让整个银河燃烧。</p>

多少人为此而死？</p>

比如这个人，努米纳斯，就像每个故事内应该有的转折一样，在矿工们的指引下，我在矿洞深处发现了一个熟睡着的孩子。</p>

他很高，手脚都很长，哪怕是蜷缩着身体躺在泥巴里和老鼠作伴也显得巨大。但真正吸引我的是他脸上的那种神情。</p>

不含半点杂质，既没有被罪恶浸染带来的疯狂，也没有被压迫者们仿佛天生般的麻木与疲惫，而是一种全然的纯粹。</p>

这种神情只属于孩子，因此，尽管他高大、异质，我也立即认定，他就是个孩童。</p>

同时，我还意识到，他不是诺斯特拉莫人。那么，他来自何方？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他带回了我的庇护所。</p>

这个孩子当时还不会说话，只会装模作样的喷出嘶嘶声。我意识到他有点怕我，因为我是半强制性地将他带回来的。</p>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错误，我开始督促自己转变心态——在这片地狱里，这或许是唯一的一块宝石，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p>

我当时还不知道他的身份和力量，只是觉得，我有义务将这样的一个孩子教养长大。</p>

以正常的方式，而非诺斯特拉莫的方式。</p>

于是我蹲下身，开始和他道歉。</p>

在刚开始的几秒钟内，他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于是我开始重复道歉这个单词，反复强调，并直视他的双眼。</p>

在嘶嘶作响的声音里，他就这样学会了诺斯特拉莫语的第一个单词，并立刻开始无师自通地学会其他所有单词。</p>

他开始询问我是谁。</p>

老实说，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告诉他。</p>

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若是从最古老的诺斯特拉莫语进行直译，并将贵族们安置在其中的隐喻完全剔除干净，那么，这个名字大致可被翻译为：手染鲜血的处刑人。</p>

这不是个好名字，但我终究是要告诉他的，隐瞒和说谎都不是正确的对待孩子的方式。如果我是他，我想被欺骗吗？我当然不想，将心比心之下，我将这个名字告诉了他。</p>

他开始复述，并从蜷缩在墙角的状态逐渐转变为半蹲。我注意到了他看似瘦弱的身体上均匀分布的肌肉，出于对人体解剖学的了解，我立刻发觉，这个孩子的肌肉分布绝非自然。那是一种专为猎杀而设计的肌肉，每一块都绝非自然能够诞生，至少，在人类的身上不可能自然诞生出这样的肌肉。</p>

我开始产生疑问——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吗？</p>

随后，他告诉我，他饿了，并问我要不要吃老鼠。</p>

这似乎是我保持专注最久的一次。</p>

在这片黑暗里想要保持自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永远在侵蚀我编造出的这个谎言，以及卡里尔·洛哈尔斯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一切。</p>

我不能逃避，甚至不能退缩，因为这片黑暗就是我自己。</p>

我只能待在这里，并聆听、观看所有人的故事。我已经讲述了赫洛克军士与卡里尔·洛哈尔斯两个人的故事，而这里永远都有新故事可讲，比如.</p>

啊，就拿他来说吧。</p>

你看得见吗？就在黑暗那边，那个新访客，穿着阴郁的蓝色盔甲的那一位。</p>

他叫阿莱尼安，来自午夜之刃的第一连。他的死因很简单，死于真空带来的缺氧和失温。</p>

他和他的兄弟们为了执行一项任务横跨了半个黑暗的银河，只为了在群星中找到千百片盔甲的碎片之一。他找到了，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p>

舰船受创，虚空盾被混沌之力轰击穿刺，随之而来的舰体损伤将他吸了出去。在死前，阿莱尼安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紧紧地握住双手。</p>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脸孔结冰，并彻底死去。</p>

九十二个泰拉时后，他们从黯淡的群星中找回了阿莱尼安的尸体。他们设法打开他的双手，拿走了一块黑色的甲片。</p>

为了做成这件事，阿莱尼安最后被安葬在石棺中的尸体有了些改变，他原本的双手被一对后天制作的金属臂替代了，因为如果他们想要拿到甲片，就必须敲碎阿莱尼安的双手。</p>

他握得是如此之紧，以至于如果不动用暴力，就绝对无法拿走甲片。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阿莱尼安一直在看着他们，准确地来说，是瞪视。</p>

他在死前刻意地设计了这个表情，似乎是想以此来威慑那些可能抢走他尸体的敌人。而当时，他的尸体周围没有敌人，只有他的兄弟们。</p>

我能听见他们在默哀。</p>

我也在为他默哀，哪怕到现在也是。</p>

阿莱尼安是为我而死。</p>

他本不必死在这样一场愚蠢的袭击中，就像其他无数人一样，是我导致了他们的死亡。因此我应当待在这里，接受这份虚无的惩罚，直到我最后的人性也被消磨殆尽，并回归原始。</p>

但是，在这以前，我会记住每一个人的脸。</p>

他们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来寻求复仇的神祇。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了——但我还是必须记住，只有我可以听，只有我会听。</p>

而我必须听。</p>

似乎又过了一段时间，我还待在这片黑暗里，没有任何变化。有时候，我会产生幻觉，误以为自己还身处诺斯特拉莫，或燃烧的泰拉。</p>

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有两个家乡，但这两个家乡其实都不属于我，而是来源于我脑海中的记忆。</p>

我还记得泰拉破碎那一日的感觉，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而你却无能为力，因为你必须这样做。</p>

在那个瞬间，仅在破碎的那一刻，就有三千七百二十六万零九千八百二十三人死去。</p>

此后的每一秒，死亡都只多不少。</p>

我想起我的朋友们了。</p>

尼欧斯，马卡多.他们是叫这个名字吗？</p>

马卡多暂且不谈，但是，尼欧斯这倒真奇怪，我还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他。</p>

不是帝皇，不是人类之主，而是我的朋友尼欧斯。木匠与泥瓦匠，喜欢创造远胜于毁灭，对农业非常精通。</p>

他在经受折磨，我认为他所受到的折磨远胜于我，因为我能听见那些隐约传来的尖叫声，他的尖叫声。</p>

时间在我这里不存在意义，但在他那边，所流逝的每一分和一秒其实都远胜永恒。</p>

他一直在尖叫，痛苦不已，通常来说，人所能感受到的痛苦应当在某个阶段被转变，因为人类的神经系统迟早会学会适应。而他不同，我猜想，这应当是因为我们正在经历的事。</p>

如果我还拥有视力，说不定，我就能看见他现在的样子。</p>

如果计划一切顺利，那么，他现在应当已经成了一具金色的骸骨，坐在一座破烂的王座上，维系着整个泰拉，同时还要抽出手来支撑起另一件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