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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鹿胎庵客人作寺主 判溪里旧鬼借新尸

有诗写道:“昔日眉山翁,无事强说鬼。何取诞怪言,阴阳等一理。惟令死可生,不教生愧死。晋人颇通玄,我怪阮宣子。”晋代有个叫阮修的人,表字宣子,他一生都不相信世上有鬼,还专门写了一篇《无鬼论》。他在文中辩驳:“如今那些声称见过鬼的人,大多说鬼穿着生前的衣服。这么说来,如果人死了会变成鬼,那衣服岂不是也会变成鬼?”

有一天,一位书生前来拜访,二人就鬼神之事展开激烈讨论。阮宣子坚持世上无鬼,书生则坚信有鬼,双方你来我往,辩论许久。阮宣子口才出众,书生渐渐落了下风。最后,书生站起身说:“您不信有鬼,争辩也无用。但眼前就有个铁证——我就是鬼,这难道还不能证明鬼的存在吗?”话音刚落,书生竟凭空消失。阮宣子惊得呆若木鸡,满心羞愧,这也暴露出他认知的局限。古往今来,众多圣贤都谈及人死后会变成鬼,并非毫无根据。而且,不仅有鬼,还有许多因生前心愿未了,而显灵的事例。所以古人说:“若能让死者复生,生者应当无愧于心,这才是忠臣义士。”可如今世上,能见到死者显灵的人又有几个呢?正因人们以为死者无知无觉,才肆意妄为,若真见到显灵的场景,恐怕早就吓得不轻了!

宋代时,福州黄闾有个刘监税,他的儿子四九秀才,娶了郑司业明仲的女儿为妻。婚后,郑氏不幸离世,三个月后,家人准备将她葬在郑家祖坟旁。下葬结束后,刘秀才在坟旁的庵中设宴,招待前来送葬的亲朋好友。正吃喝间,一只三寸多长的大蝴蝶翩翩飞来,围着刘秀才盘旋,怎么赶都赶不走。刘秀才觉得奇怪,开玩笑说:“难道是我妻子的魂魄?若你在阴间有灵,就停在我手掌上吧。”刚说完,蝴蝶竟真的落在他右手,停留了近一刻钟才飞走。刘秀才低头一看,手中多了一颗卵。宾客们纷纷围过来观看,他担心卵掉了,便用纸包好,交给家中的养娘妥善保管。

刘秀才想起亡妻郑氏,心中悲痛,忍不住落泪。就在这时,养娘突然走进来,说道:“别难过,我回来了!”众人定睛一看,养娘的举止神态、声音笑容,竟与郑氏一模一样。大家都以为养娘疯了。当晚回家后,养娘径直走进郑氏的房间,打开箱匣,取出郑氏生前的冠裳钗钏等服饰,穿戴整齐。家人正惊愕不已,她又走出来,对着刘秀才,将他这三个月在家做的事,哪件做得对,哪件做得不对;哪个小妾说了什么话,哪个仆人做了什么事,一一数落,分毫不差。刘秀才这才明白,是郑氏附在了养娘身上。此后,他把养娘当作郑氏,与她交谈,毫无违和感。起初,大家以为附身只是暂时的,没想到从那以后,养娘的声音就没变过。到了深夜,她还会登上郑氏的床,与刘秀才同榻而眠,相处模式与郑氏生前别无二致。

第二天一早,养娘便开始料理家事,查看庄租账簿,处理得井井有条。亲朋好友得知此事,纷纷前来探望,她与大家寒暄招待,就像平常一样,人们都称她为“鬼小娘”。养娘的父亲是刘家庄的仆人,听说后急忙来看女儿。没想到女儿见了他,竟不认得,还直呼其名破口大骂:“你去年还欠了几斛谷子,为什么不还?”说完,让仆人将父亲按住要打,父亲求饶才作罢。

就这样,五年过去了,直到刘秀才去世,养娘突然大叫一声,倒地昏迷。醒来后,她恢复如常,问起这五年发生的事,她竟一无所知。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养娘满脸羞愧,急忙脱下,又变回了原来的养娘。由此可见,世上鬼附身的事屡见不鲜,但大多是短暂的,像这样持续五年,如同活人般与人相处的情况极为罕见。这大概是郑氏在阴间仍放心不下刘秀才,又想照料家中事务,才出现如此奇异的现象,怎能说世上没有鬼呢?刚才说的是鬼附活人的事,接下来再讲一个鬼附死人的故事,听来让人胆战心惊,即便是英雄豪杰,也会吓得冷汗直流。

话说会稽嵊县有座山,名叫鹿胎山。为何叫这个名字呢?相传,从前有个叫陈惠度的人,以打猎为生。有一次,他来到这座山,看见一群怀胎的母鹿从眼前经过。陈惠度从腰间取出弓箭,搭箭射出,只听“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一只母鹿的头部。那母鹿中箭后,急忙跑到林中,挣扎着生下一只小鹿。母鹿艰难地舔净小鹿身上的血迹,随后倒地死去。陈惠度目睹这一幕,心中满是愧疚,深感悔恨,当即抛掉弓箭,投身寺庙,出家为僧。后来,母鹿死去的地方长出一种草,人们便将其命名为“鹿胎草”,这座山也因此改名为鹿胎山。

山上有座小庵,人称鹿胎庵,规模不大。宋淳熙年间,庵里住着一位法号竹林的僧人,还有一个小行者。山下剡溪里村,就是当年王子猷雪夜访戴安道的地方。村里有户姓张的人家,家长刚刚去世,准备入殓,便来请竹林和尚去做入棺超度的法事。

当天傍晚,竹林让小行者挑着法事经箱,一同前往。走到半山腰时,只见前方一人喊道:“天色已晚,师父这是要下山去哪儿?”竹林抬头一看,原来是平日里相熟的秀才,名叫直谅,字公言。两人相互行礼后,竹林说:“官人从哪儿来?小僧要去山下人家做法事,这可如何是好?”直秀才说:“我从县里过来,见天色渐晚,正打算去庵中借宿,与师父聊聊天。师父不如别下山了。”竹林面露为难:“山下张家主人入殓,特意请我去做法事,且就在今晚。张家是多年的施主,实在不好推辞。只是官人既然来了,总不能不留你在庵中歇宿,这可真是两难啊!”直秀才说:“我若不在这儿住,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竹林试探道:“不知官人敢不敢独自在庵中过夜?”直秀才豪爽地说:“我堂堂大丈夫,气吞湖海,鬼神见了都要畏惧,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自去,我到庵中歇息便是。”竹林说:“如此甚好,只是小僧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明日回来,一定摆酒赔罪!”直秀才笑道:“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法事的赏钱,明日就用赏钱请我喝酒好了。”

竹林从腰间解下钥匙递给直秀才,叮嘱道:“官人,你自行开门歇宿。若肚子饿了,厨中有糕饼,灶下有现成的米饭,食物充足,你随意取用,将就过一夜。明日一早,小僧就回来。因与你交好,才敢如此托付,还望不要见怪。”直秀才打趣道:“别开门进去,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人,到时候你可放心不下。”竹林也笑着回应:“山庵简陋,哪会藏着妇女,不用担心!”直秀才又开玩笑:“要是真有,正好让我作伴。”竹林笑道:“那就请自便,小僧绝不介意!”两人大笑作别,竹林带着小行者下山去了。

直秀才接过钥匙,独自往山上走去。此时的山间夜色如画:归巢的乌鸦在枝头争闹,夜宿的鸟儿纷纷回林。隐隐传来的钟声,是庵中僧人在诵经;袅袅升起的炊烟,是山下人家在做晚饭。山路偏僻,鲜有人迹,只有樵夫挑着担子下山;深山之中,少有人来,连孩童都不见踪影。几点稀疏的星星在天际闪烁,仿佛在为他引路;一钩新月挂在树梢,好似在热情相邀。庵内寂静,唯有满堂佛像相伴;庭院之中,只有金刚塑像相对。若非德行高深,连鬼神都会钦佩,换作旁人,恐怕早已疑心鬼魅将至。

直秀才走进庵门,直奔禅房。此时明月高悬,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他用钥匙打开房门,在佛前长明灯上点燃火种,拿到房中照明。又到灶下查看,钵头里有煮好的饭,他将饭热了热,又翻箱倒柜,找出笋干、木耳等食材,笑着自言自语:“只可惜没有酒,不然就更惬意了。”吃饱饭后,他又烧了些热水,泡了壶茶。随后,他走进房间,掩上门,铺好被褥,熄灭灯火,倒头便睡。

直谅躺在床上,一时难以入眠,正辗转反侧时,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心想,庵里的僧人此时还未归来,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多半是山中的鬼怪来捣乱,便决定不予理会。然而,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急,直谅向来胆大,毫无畏惧,大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此作怪!”门外传来声音:“小弟是山下的刘念嗣,不是什么鬼怪。”

直谅听到声音,仔细一听,确实是刘念嗣的声音。刘念嗣是他的好友,恍惚间,他差点起身去开门。但转念一想,刘念嗣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这肯定是鬼,便没有动弹。门外的“刘念嗣”又说:“你不肯起来给我开门,我自己也能进来。”话音刚落,只听见房门“咔咔”作响,一个身影径直走进房间。借着月光望去,果然是一个人,大大咧咧地坐在禅椅上,高声喊道:“公言!公言!老朋友来了,怎么不起来打个招呼?”直谅问道:“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来这里?”那“鬼”却道:“我与你交往许久,我根本没死,现在人就在这儿,你怎么拿死来开我玩笑?”直谅说:“我现在想起来了,你是某年某月某日去世的,我还在某日去你家送葬,葬完才回的家。你现在跑来这里,别以为我怕鬼就故意吓我!我是个硬汉子,胆子大得很,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我都不怕!”

鬼笑着说:“不必多说!实不相瞒,小弟确实去世很久了。我之所以不避阴阳界限,深夜前来找你,是因为有一桩心事,想托付给你,求你帮我一个忙。你若答应,我才敢说。”直谅道:“有什么事?快说!念在我们平日的交情,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帮忙。”

鬼叹息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不幸离世后,还不到一年,妻子房氏就改嫁了。改嫁也就罢了,我所有的箱匣财物、田屋地契,都被她席卷一空。我只留下一个九岁的儿子,却没分到丝毫家产。她也不管儿子的死活,让孩子饥寒交迫,只能在外面乞讨为生。”说到这里,鬼哽咽起来,痛哭流涕。直谅听了,心中不忍,问道:“你来找我,是想让我照顾你儿子吗?”鬼说:“在幽冥之中,我徒然悲伤,无处诉说,所以特地来见你。希望你念及往日情谊,帮我向官府申诉,追回属于我儿子的财产,让他能够活下去。若能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将来定会报答你。”

直谅听后,义愤填膺,说道:“既然你托付给我,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就去见县官,为你主持公道。但你已去世,死无对证,仅凭我一张嘴,有什么凭据呢?”鬼说:“我详细说给你听,你一定要记清楚。我有多少钱、多少粮食、多少布帛,都在我妻子那里,她的梳妆匣里有一份明细账目,钥匙一直系在她身上。我还有多少亩田,在哪个乡;多少间屋子,在哪个村,房契都在她房里的紫漆箱中,平时放在床顶上。另外,我还有五百两白银,寄存在她亲戚赖某家。我儿子去要了好几次,赖某都不承认。如果有官府出面,或许能追回来。这些都有凭证,只要你肯帮忙,不怕要不回来。只是我儿子年纪小,没有你的帮扶,这事很难办成。”

直谅一一牢记,生怕忘记,还让鬼反复说了几遍,把所有的数目和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直谅说:“我都记住了,这事交给我,你不必再多说。只是你这些日子在哪里?今晚又从哪里来的?”鬼说:“我死后没有罪过,不用去阴曹地府。我四处游荡,看到家中这般情形。因为不用去阴司,无处申诉,阳间官府又不受理鬼魂的状告,所以一直忍到现在。今晚偶然在山下人家吃斋,得知你在山上,所以特地赶来,说出我的心事,恳请你帮忙,千万要放在心上。”

直谅和鬼交谈许久,感觉夜已深沉,心里暗想:“他毕竟是个鬼,我和他说了这么久的话,别被鬼气侵袭,被他迷惑了。趁现在头脑清醒,赶紧打发他走吧。”于是对鬼说:“刘兄托付的事我记下了,你可以走了。我也累了,别妨碍我睡觉。”说完,便没了声响,直谅连叫两声“刘兄”,却无人应答。

直谅以为鬼已经离开,掀开帐子一看,月光朦胧中,禅椅上依然坐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直谅惊讶道:“奇怪,鬼既然已经走了,这又是什么东西?”他大声咳嗽,禅椅上的“东西”也跟着咳嗽;直谅假装打呼噜,它也跟着打呼噜;但再叫“刘兄”,却没有回应。直谅起初胆大,与鬼交谈时,还把他当作活人,没觉得害怕。可此时他有些疲倦,对方又不说话,只是模仿他的动作,心里不免害怕起来,心想:“万一它上床来,可就麻烦了!”他急忙跳下床,往外跑去。禅椅上的“东西”从背后追了上来。

直谅跑到佛堂,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想起人们说鬼只会直走,不会转弯。于是他绕着佛堂跑了一圈,那鬼物果然跟不上,一下子撞在柱子上,抱着柱子不动了。直谅见状,暗叫侥幸,一溜烟跑出门外,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跑到山脚下。

此时天已大亮,只见山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走来,正是竹林和尚和小行者。他们见到直谅,惊讶地说:“官人起得这么早!怎么气喘吁吁的?”直谅喘息稍定,说道:“差点没把我吓死!”竹林问:“发生什么事了?”直谅便把昨夜的遭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抱怨道:“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山上,自己却在施主家快活,哪里知道我在山上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现在我下了山,也不知道那东西怎么样了。”竹林说:“不瞒官人,我们遇到的事比你的还离奇!”直谅不信:“难道还有比我这更奇怪的?”

竹林说:“我们做了大半夜佛事,正要给死者下棺。摇动灵杵,念完真言,掀开盖尸布一看,死者的尸体竟然不翼而飞了!全家人惊慌失措,四处寻找,却毫无踪影。来送葬的亲戚都吓得跑了,孝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满堂乱作一团。我们做佛事的也没了主意,只好散了回来。你说奇怪不奇怪?”直谅摇头感叹:“奇!奇!奇!这世间的事情变化无常,如此怪异之事,若不是亲眼所见,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竹林问:“官人现在要去哪里?”直谅说:“我要去找刘家的儿子,把这事告诉他。”竹林劝道:“先别着急,昨夜没好好陪你,又让你受了惊吓。现在先回小庵坐坐,吃点早饭再作打算。”直谅说:“现在大白天,我正好再去看看昨夜的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三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山上走去。

这一夜,两地都发生了怪事,听起来就让人胆战心惊。竹林和尚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心里未必不感到震惊和不安。

三人来到庵前,抬头一看,直谅惊道:“原来还在这儿!”竹林仔细一看,只见一个死人抱着堂柱。小行者吓得大叫一声,把经箱扔在地上,连连喊道:“不好!不好!”竹林啐了一口,强作镇定:“有我们两人在,怕什么?先仔细看看。”他打开庵门,借着光亮一看,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直谅说:“昨夜和我讲了半夜话,后来追我的,就是这个东西。按他说的,应该是刘念嗣的尸首,可我却不认识。”竹林仔细端详,说道:“我看这模样,分明像是张家主翁。难道就是昨夜失踪的那具尸体?可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直谅恍然大悟:“这么说,是刘念嗣附在这尸体上,来和我说话的。难怪他说在山下人家吃斋,真是太奇怪了!我现在先把他托付我的话写下来,免得一会儿忘了。”

竹林说:“你忙你的。现在这具尸体在这里,不太妥当,我去通知张家人来认一认。如果不是他们家的,再想办法。”他连忙让小行者做了些早饭,大家吃完后,打发小行者下山去张家报信:“山上有具尸体,抱着柱子,有点像老施主,特来请你们去看看。”张家儿子听说后,急忙约了几个亲戚,飞快地往山上赶来。邻里们听说这件稀奇事,也都纷纷跟着来看热闹。一时间,剡溪里村热闹非凡,鹿胎庵也被挤得水泄不通。

张家儿子匆匆赶到庵中,抬头一看,那抱柱的尸体果然是自己的父亲,顿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哭罢,他对着父亲的尸体拜道:“父亲,您为何不好好入殓,却跑到这里做出这般怪事?孩儿这就带您回家。”说着,他招呼众人帮忙,想把父亲的尸体从柱子上解下来。然而,尸体双手死死抱住柱子,怎么都脱不开。众人想用力掰开,又担心损伤尸体,一时束手无策,折腾许久也毫无办法。

此时,山下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提议:“新死之人被魂魄附着,恐怕难以分开,除非连柱子一起搬回家。”张家家境殷实,便听从了这个建议,请来工匠,用几根木头支撑起屋梁,截断柱子,这才连人带柱倒了下来,将尸体平放在木板上,抽出了柱子。众人正要将木板捆绑结实,抬着下山,里正挤入人群说道:“各位先别着急!听我一句,此事太过离奇,关系到地方安危,必须禀报知县大人,等大人亲自验看才行。”众人闻言停了手,说道:“那你去报官吧。”里正说:“报官时得把尸体如何失踪、何时出现在庵里、为何抱着柱子这些情况说清楚,才能让知县大人明白。”张家人说:“我们只知道下棺时,掀开被子发现尸体不见了。后来是竹林师父来报信,我们才找到这里,庵里发生的事,我们不清楚。”竹林也说:“我昨晚在张家做佛事,不知道庵里的情况,今早回庵才发现。不过,这里有位直秀才昨晚在此歇宿,他应该知道尸体是怎么来的。”

这时,直谅已经写完记录,走出来说道:“昨晚的事,我都清楚。”里正说:“那就有劳官人跟我们一起去见知县大人,做个证人。”直谅点头:“我正想找知县大人说些事情。”

于是,里正召集了一班地方百姓,张家孝子跟在扛尸的人旁边,直谅拿着写好的记录,众人簇拥着往山下走去,一同来到县衙。此时,看热闹的人密密麻麻,把县堂围得水泄不通。知县升堂,问道:“何事喧哗?”里正和两地的百姓一齐跪下,说道:“地方上出了怪异之事,特来禀报。”知县问:“有什么怪异?”里正说:“剡溪里张某新死入殓,尸体突然失踪,第二天却在鹿胎山上的庵里,抱着佛堂的柱子。有个直秀才在山中歇宿,清楚事情经过。如今本家把人带下山,正要抬回家。我们觉得此事蹊跷,事关地方,不敢不报,所以把尸体和相关人等都带到大人面前,请大人发落。”

知县说:“我读过野史,死人突然起身,叫做尸蹶,世间偶尔也会发生,不算太奇怪。只是直秀才看到的具体情形是怎样的?”直谅上前道:“大人说的尸蹶确实存在,但这件事另有隐情。这具尸体并非自己作怪,而是一个含冤的鬼魂,借这具尸体托我向大人申诉冤情。现在见到大人,我愿详细说明。不过此事不宜外传,还望大人先遣散众人,我再如实相告。”

知县见他说得郑重,便命下属记录备案,让张家亲属领回尸体安葬,其余人等各自散去,只留下直谅询问详情。直谅说:“我有个旧友刘念嗣,生前家境富足。他去世不久,妻子房氏就卷走全部家产,改嫁他人,留下九岁的儿子流落街头。昨晚,鬼魂敲响庵门,向我诉苦,详细说出房氏藏匿的财物数量,以及寄存的地方,条理清晰,还恳请我代为向大人申诉。我被他的情义打动,一口答应,鬼魂这才安心离去。后来我才发现,他是借张家的新尸附身而来,鬼魂离开后,尸体留了下来。我察觉异样,跑出房门,尸体就追了上来,最后抱住柱子不动。幸好天已大亮,我才得以脱身。所以,地方上看似怪异的事件,实则是我友人的怨气所致。我已将他说的话记录下来,还请大人依照清单追回财物,让孩子能够生活下去,这既是友人的心愿,也是大人为民申冤、救助孤儿的大德。”

知县听罢,感慨道:“世间竟有如此薄情的妇人,官府未能察觉,反而让鬼魂来申诉,我实在有愧于百姓。现在就麻烦先生做个证人,我一定追回全部财物。”直谅说:“我去找到他儿子,这事才有主心骨。”知县摇头:“先追回财物,再找他儿子归还,以免走漏风声,不可操之过急。”直谅点头称是。知县让直谅在外等候,秘密签发传票,派人去捉拿刘念嗣的前妻房氏。

原来,房氏小名叫恩娘,生得风姿绰约,性情却轻佻放浪。当初嫁给刘念嗣时,刘家虽然家境殷实,但刘念嗣身体羸弱,夫妻生活不和谐,房氏始终难以满足。刘念嗣因此患上虚怯之症,三年后离世。刘家没有公婆叔伯,家中事务全由房氏做主。守孝期满,她就按捺不住,不到一年便改嫁当地一个叫幸德的男子。幸德比房氏小几岁,年轻英俊,精力充沛,两人相处融洽,房氏这才体会到夫妻之乐。她只恨丈夫死得太晚,于是将刘家的全部家产都拿去讨好新丈夫,连亲生儿子都抛诸脑后。儿子偶尔来看她,她一来怕新丈夫不高兴,二来儿子渐渐长大,看到她与新丈夫亲密的样子,总觉得碍眼,每次都把儿子赶走,刘家的事情她更是不愿再提。

没想到,一纸传票突然降临,房氏惊得不知所措,忙与幸德商量:“我没犯什么事,县衙为何传我?传票上有‘刘家’二字,难道是那个小崽子找人告了我的状?”她向差役要来传票查看,却发现原告姓名空白,根本无处辩解,只能跟着差役前往衙门。幸德虽然一同前往,但传票上没他的名字,不便露面,只陪着房氏来到堂前。

知县见到房氏,问道:“你是刘念嗣的前妻?”房氏回答:“以前是刘家的媳妇,现在的丈夫叫幸德。”知县沉声道:“谁问你后夫!我问你,前夫刘念嗣死后,他家的财产都到哪里去了?”房氏狡辩:“本来就没多少家产,他死后儿子还小,我养不活他,只好改嫁。”知县厉声道:“你丈夫托梦给我,说你卷走全部家产,改嫁他人。他说的财物明细,我都记得清楚,你如实招来!”房氏心中不信,仍嘴硬道:“根本没有的事!”

知县喝令上拶刑,房氏虽疼得脸色发白,仍咬牙说没有。知县逐一质问:“你丈夫说,家中有钱若干、粟若干、布若干,可有此事?”房氏咬定:“没有!”知县又问:“田在某乡,屋在某里,这些田产房屋呢?”房氏还是说没有。知县冷笑道:“你丈夫说,财物明细在梳妆匣内,钥匙在你身上;田房契约在紫漆箱中,放在床顶。说得如此清楚,你还想抵赖?”

房氏一听,心中大惊,这些私密之事只有丈夫知晓,难道真的是丈夫托梦?她再也无法掩饰,连忙叩头认罪:“没想到大人知道得这么详细,确实件件属实。”知县命人松了拶刑,当场派人随房氏回家,取来梳妆匣和紫漆箱。开箱查验,里面的财物、契约与直谅记录的完全一致。知县又问:“还有五百两白银寄存在亲戚赖某家,可有此事?”房氏无奈承认:“有这回事,但赖家欺负我是私下寄存,后来去取,他们一直推脱,不肯归还。”知县说:“此事我自会处理。”随即派一名差役,押着房氏去寻找刘家的儿子,让他来县衙问话。

接着,知县又命人请来直谅,说道:“经过审问,房氏招认的情况与先生记录的完全相符,可见鬼魂所言不虚。现在已派人去找她儿子,先生也一同去寻找,若找到,就带他来县衙,当面将财物归还,也算了结先生为友的一番心意。”直谅谢道:“这是我分内之事,我这就去寻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知县命人从牢里带出一名盗犯,低声嘱咐道:“我带你去一户人家,你就说抢来的银两都寄存在那里。只要照做,我就少锁你几天,还赏你一顿好饭。”盗犯问道:“这家人姓什么?”知县回答:“姓赖。”盗犯嬉笑道:“这姓好!正好能赖他一笔。”

随后,知县即刻带领众多捕快,押着盗犯,直奔赖家而去。赖家本是普通民户,忽见知县的轿子直接抬进家门,顿时慌了手脚。只见一众衙役簇拥着知县在厅中坐下,知县传唤赖某上前,赖某吓得战战兢兢,赶忙跪倒在地。知县厉声质问:“你放着良民不做,竟敢窝藏盗赃?”赖某急忙辩解:“小人知书达理,一向安分守己,怎会做这种违法的事?”

知县示意盗犯作证,盗犯依照先前的吩咐,大声喊道:“确实有大量银两藏在他家!”赖某又惊又怒:“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怎么能诬陷我?”知县冷冷道:“空口无凭,左右衙役,给我搜!赖某,你也跟着,敢趁机藏匿东西,绝不轻饶!”

一群如狼似虎的衙役得了命令,冲进各个房间,几乎要把地皮翻起来,将箱笼统统搬到知县面前。其中有个箱子格外沉重,知县下令打开查看。赖某知道箱子里装着银子,顿时急了,喊道:“这是亲戚寄存的东西!”知县毫不理会:“必须查验!”箱子打开,里面满满都是白银,大约有四五百两。知县当即说道:“这明显是盗赃!”盗犯也在一旁附和:“这就是我抢来的财物!”

赖某连忙解释:“这不是我的东西,是亲戚家寡妇房氏寄放的。她改嫁前,暂时存在我这里,怎么能说是盗赃?”知县道:“我不信,你写个供词,跟我回县衙再说!”赖某只好写下寄存银两的说明,签字画押,跟着众人前往县衙。

巧的是,房氏此时也被押着找到了儿子,直谅也正好赶到,几人一同来到县衙。知县叫来赖某,问道:“你刚才说银两不是盗赃,是房氏寄存的?”赖某点头称是。知县便说:“物主就在这里,把东西还给她。既然查清与盗案无关,你就回去吧。”赖某见到房氏,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眼。他机关算尽,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受了一场惊吓,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

知县叫来刘家的儿子,看了看他,对直谅说道:“这孩子年纪小,正需要人照顾。如今账目、文契都已查明,你去交接清楚,把追回的财物交给他,后续的事就麻烦你了。”直谅诚恳地说:“大人明察秋毫,任何欺瞒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我已故的朋友若在天有灵,定会感激涕零。照顾这孩子,是亡友临终托付,既然仰仗大人伸张正义,我若有始无终,不仅对不住自己的良心,更无法面对亡友的托付。”

知县感慨道:“先生重情重义,连鬼神都为之感动,所以亡友才会向你托梦。如今看来,鬼魂所说句句属实,这份生死之间的情谊,实在令人敬佩。谁能想到,这场诡异的鬼怪之事,竟牵出了这桩案件,真是奇事一桩!”

当下,知县命人押着房氏和她儿子出来,按照账目清点交接财物,核对田产房屋的文契,每一项都仔细确认签字。这些事务,全由直谅帮忙打理。原本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的孩子,就这样成为了富家子弟。这一切,多亏了直谅信守承诺,也多亏了那一夜鬼魂的倾诉。

房氏的现任丈夫幸德,听说房氏前夫托梦给知县,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心里先就害怕起来。夫妻俩哪敢有丝毫违抗?后来又得知鬼魂还现身与直谅交谈,更是吓得不轻。此后,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就疑神疑鬼,最后花了不少钱请人做法事超度,才稍稍安心。由此可见,即使是死去的人,也不能轻易辜负,否则,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有诗为证:“何缘世上多神鬼?只为人心有不平。若使光明如白日,纵然有鬼也无灵。”

卷十四 赵县君乔送黄柑 吴宣教干偿白镪

有诗写道:“睹色相悦人之情,个中原有真缘分。只因无假不成真,就里藏机不可问。少年卤莽浪贪淫,等闲踹入风流阵。馒头不吃惹身膻,也俗传名扎火囤。”都说世上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被称为风情,可就是这“风情”二字,不知害了多少人,也让不少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其中还有些奸诈之徒,专门在这男女情爱上动歪脑筋,想出了种种歪门邪道。甚至不惜拿自己的妻子做诱饵,设下圈套,引诱那些良家子弟上钩,借此敲诈钱财,这种手段被叫做“扎火囤”。要是不能识破其中的机关,那些涉世未深的年轻男子,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会上当。

曾经有个京城人,整日靠着妻子维持生计。他的妻子擅长梳妆打扮,总爱卖弄风情,专门勾引那些富家子弟。一旦有人上钩,她就约好丈夫,假装撞破私情,摆出一副要杀人偿命的架势,直到对方拿出钱财消灾,他们得到满足才肯罢休。被他们算计过的人,可不在少数。

有个机灵狡黠的子弟,早就摸清了他们的套路,却假装不知情,故意去招惹那个妇人。妇人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些甜头,成功将他引入圈套。正当两人在房内时,妇人的丈夫突然闯了进来。换作别人,肯定惊慌失措,急忙跳下床找地方躲藏。可这个子弟却不慌不忙,反而将妇人紧紧抱住,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还趴在妇人身上大声说道:“别吵!等我把事情办完再说!”妇人见状,大声呼喊,又推又搡,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丈夫冲进房间,掀开帐子,怒吼道:“好啊,干的好事!我要杀了你们!”说着便把刀背架在子弟的脖子上,用力晃了晃,却迟迟没有动手。子弟镇定地说:“别装腔作势了,要杀就杀。我固然做得不对,但也是你家娘子约我来的。要死就死在一起,做鬼也风流,总不能只杀我一个吧?”丈夫果然不敢真的动手,只好放下刀子,抄起一根大棍棒,喊道:“今天先留你一条命,我先痛打你一顿!”说完一棍子打了过来。子弟动作敏捷,迅速把妇人拉过来挡在身前,这一棍便重重地打在了妇人的背上。妇人急忙喊道:“是我!是我!别打错了!”子弟却道:“打得没错,你也该受这一棍。”

丈夫见威风已经耍不下去,也没了办法。子弟趁机说道:“老兄消消气,我也是懂行的人,咱们好好商量。你要是想把我们俩都杀了,可嫂子就像棵摇钱树,你肯定舍不得。要是闹到官府,最后也只能是和解。可一旦事情败露,你这生意就做不成了。不如你就让嫂子和我继续往来,我也会按规矩给你些钱,帮你补贴家用。要是还想‘扎火囤’,就另找别人,可别再打我的主意了。”丈夫被说中了要害,无计可施,只好罢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子弟慢悠悠地起身,从容地穿好衣服,对着妇人说了声“打扰了”,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得便宜处失便宜”。

那些富家子弟,大多娇生惯养,哪有这样的胆量和手段,所以很容易就落入圈套。

宋朝时,大理寺官员向士肃外出拜访客人,带着两名随从走到军将桥,遇见一个妇人,头发凌乱,哭哭啼啼地走着。旁边有个身穿青红丝袍、模样像将官的男子,腰间佩剑,牵着一头驴,手里拿着皮鞭,一边走一边大声责骂妇人,时不时还用鞭子抽打她,神色十分凶狠。后面跟着十几个健壮的士兵,抬着几口沉甸甸的箱子,一同前行。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围观,有人议论纷纷,也有人暗自偷笑。向士肃不明所以,正感到疑惑,两名随从却笑着说:“这回有好戏看了。”

向士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随从说:“我们也只是猜测,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您要是想知道详情,等我们打听清楚了再来回话。”过了一会儿,随从回来,详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浙西有个年轻的官员,到临安参加选拔考试,住在三桥黄家客店的楼上。每次他下楼出门,都能看到小房间青帘下有个妇人来回走动,身姿容貌十分动人。这样的情形多次发生,年轻官员难免心生爱慕。他问店里送东西的小童:“帘子后面的是什么人?”小童皱着眉头说:“整个店里都被这个妇人拖累三年了。”年轻官员惊讶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小童解释道:“前年有个将官带着这个妇人,说是他妻子,要找个干净的房间居住。住了十几天,将官说要到附近的府上去,就把妻子留下来看守行李,还说半个月就回来。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一开始,妇人还用自己的钱度日,后来钱花完了,就苦苦央求店主:‘先赊着吃,等我丈夫回来一定还钱。’店主不好意思拒绝,每天给她两顿饭。可时间久了,店主也负担不起,只能在店里的客人中帮她募捐,大家轮流供她吃喝。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负担。”

年轻官员听了,心中暗喜,又问:“我能见见她吗?”小童说:“她是有夫之妇,丈夫又不在,怎么会随便见人?”年轻官员又问:“既然她缺吃少穿,我送些食物给她,可以吗?”小童回答:“这个倒是可以。”

年轻官员赶忙跑到街上的茶食店,买了一包蒸酥饼和一包果馅饼,在店里拿了两个盒子装好,让小童送去,还说:“楼上的官人听说娘子生活困难,特意送些点心过来。”妇人收下后,千恩万谢。第二天,妇人买了一壶酒,准备了四个菜碟,让小童送去表示感谢,年轻官员也欣然接受。从那以后,年轻官员对妇人更加上心,隔几天就送些东西过去,妇人也像之前一样买酒回礼。

有一次,年轻官员烫热了酒,从箱子里拿出一只金杯,斟满酒,让茶童送下去,说:“楼上官人请大娘子饮酒。”妇人没有推辞,一饮而尽。茶童回去复命,年轻官员又斟了一杯酒送下去,说:“官人让我转告娘子,出门在外,不要只喝一杯。”妇人再次喝完。年轻官员又叫茶童下去传话:“官人多谢娘子赏脸,喝了他两杯酒。官人不方便下楼,想请娘子上楼,亲自敬您一杯,不知可否?”茶童来回跑了好几趟,妇人起初不肯,年轻官员只好拿出一些钱贿赂茶童,说:“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请上来见我一面。”

茶童见钱眼开,又去劝说妇人:“娘子喝了官人两杯酒,也该上去回敬一杯。”说着便一把将妇人拉上楼,喊道:“娘子来了!”年轻官员眼睛都看直了,妇人向他行了个礼。年轻官员急忙斟满酒,恭敬地递过去,说:“承蒙娘子厚爱,请满饮此杯。”妇人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在桌上。年轻官员看到杯里还有剩余的酒,拿起来不停地吮吸。妇人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急忙跑下楼去。

年轻官员见妇人态度有所松动,便给了茶童丰厚的报酬,让他从中牵线搭桥,经常把妇人请到楼上饮酒。后来,妇人不再推辞与年轻官员同坐,也不像之前那样躲避,两人眉目传情,渐渐互生情愫,就这样勾搭上了。不过,他们只能在白天偷偷见面,到了晚上还是分开,无法一起过夜。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妇人对年轻官员说:“我天天从楼下往楼上跑,大家都看在眼里,早晚会引起怀疑。官人何不把房间搬到楼下,离我近些,晚上也能找机会一起过夜。”年轻官员一听,喜出望外,立刻把楼上的行李搬下来,放在妇人间壁的房间,还借口说:“楼上风大,睡不了人,所以搬下来了。”晚上,他虚掩房门,就到妇人房里过夜。两人自以为这种快乐,就算是并蒂莲、比翼鸟也比不上。

可才过了两晚,一天早上,两人还没来得及梳洗,正面对面坐着说话,突然,店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步闯了进来,大声喊道:“娘子在哪里?”妇人吓得手脚慌乱,脸色煞白,惊慌失措地说:“坏了!坏了!我丈夫来了!”年轻官员急忙闪身出来,正好和大汉打了个照面。大汉看到有陌生男子从房里出来,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妇人的头发,喊道:“好啊,干的好事!”说着,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就打。年轻官员慌了神,挣脱身子,也顾不上收拾东西,急忙从后门逃了出去。

剩下的行李财物,全被大汉打开房门,一股脑儿卷走了。原来,之前那十几个抬着箱筐的士兵,抬的都是年轻官员的东西。大汉故意装成丈夫打骂妻子的样子在街上走,就是怕被人识破。其实,这妇人、大汉、店主、小童,全都是一伙的,他们设下圈套,就等着年轻官员上钩。

向士肃听完,感慨道:“怎么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年轻人,掉进这样的圈套里?真是可恨!”后来,他常常把亲眼见到的这件事讲给亲友们听,当作笑话。不过,这年轻官员好歹和妇人有过接触,就算财物被抢走,也算尝到了一点甜头。还有些不知深浅的人,一点好处都没捞着,就被人耍了手段,白白损失了一大笔钱,那才叫倒霉。就像有句话说的:“美色他人自有缘,从旁何用苦垂涎?请君只守家常饭,不害相思不损钱。”

再说宣教郎吴约,字叔惠,道州人,曾两度在广右做官,这次从韶州录曹任上到吏部接受考核。吴约家境富裕,又在南方任职多年,积攒了不少珍珠、翡翠、香象等奇珍异宝,全都带在身边,住在清河坊的客店里。因为要等吏部召见,一时滞留在此,他时常去逛妓院。他衣着华丽,十分引人注目。

客店对面有个小宅院,门口挂着青帘,帘内经常有个妇人站着,看街上人做买卖。吴约整天坐在对面,难免留意观察。时不时能听到她娇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有时还能看到她的双脚露在帘外,小巧精致,十分好看。只是一直没见过她的长相,吴约心里充满好奇,恨不得走过去掀开帘子一探究竟,可一直没机会。

帘内妇人偶尔会婉转地唱上一两句词,仔细听,唱的是“柳丝只解风前舞,诮系惹那人不住” 。虽然也会唱别的,但这两句最多,吴约猜想她可能很喜欢这两句词,又或者是这词里藏着她的心事。每次听到,吴约就忍不住跺脚赞叹:“真是行家,世间竟有这样妙人。想来一定长得十分标致,可惜没能见上一面!”他整天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那妇人。

一天,吴约正坐在门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门帘内。这时,一个小贩挑着一篮永嘉黄柑从门前经过,吴约叫住他,问道:“这柑子能拿来博彩吗?”小贩说:“我正想博几文钱用,官人您来试试?”吴约接过铜钱,随手一掷。小贩蹲在柑子篮边,一边捡钱,一边数着。可吴约一心想着帘内的妇人会不会看到,心不在焉地乱抛,不知扔了多少次,愣是没博到一次成功的,算下来输了一万钱。

吴约毕竟是做官的,顿时满脸通红,生气地说:“输了我十千钱,一个柑子都没吃到,可恨!可恨!”他想继续博,又怕还是赢不了,还要再贴钱;想停下来,可输了这么多,又不甘心。

正懊恼间,突然有个穿青衣的小童,捧着一个小盒子走进店里。这小童短发齐眉,长衣拖地,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十分灵动。小童对吴约说:“官人借一步说话。”吴约把他带到偏僻处,小童打开盒子说:“这是赵县君送给官人的。”吴约一头雾水,怀疑是不是送错了,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是十几个永嘉黄柑。吴约问:“你家县君是谁?我和她素不相识,为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小童指着对门说:“我家县君就是街南赵大夫的妻子。刚才她在帘子里看到官人博柑子输了钱,一个柑子都没吃到,心里很不忍。刚好家里有这几个柑子,就拿来送给官人表表心意。县君还说:‘可惜只有这么几个,不多,官人不要见笑。’”吴约说:“多谢县君美意。你家赵大夫在哪里?”小童说:“大夫到建康探亲去了,两个月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

吴约听了,心里暗想:“她这么有情意,而且大夫又不在家,说不定有机会,真是个好时机!”他连忙回到卧房,打开箱子,取出两匹彩绸,对小童说:“多谢县君送柑,我出门在外,没什么好东西答谢,这两匹小礼物,请代为转达我的谢意。”

小童接过彩绸回到对门。不一会儿,又把彩绸拿了回来,回复说:“县君让我转告官人,几个柑子不值一提,官人不必这么重谢,她坚决不敢收。”吴约说:“如果县君不收,那就是羞辱我,连这柑子我也不敢收了。你就照我这话去说,县君一定会收的。”小童把话带给县君,这次县君果然收下了。

第二天,小童又拿了几瓶精致的小菜过来,说:“县君说昨日官人厚赠,见官人出门在外,怕店里的小菜不合口味,亲手做了这几瓶送来。”吴约见县君如此善解人意,觉得她肯定对自己有意思,心里十分欣喜。他想:“这小童在中间传话,肯定在县君身边说得上话,要办成这事,得靠他,可不能怠慢了。”于是,他赶紧叫家人去买了些鱼肉果品,烫了酒,邀请小童一起喝酒。

小童说:“我只是赵家的小厮,怎么敢和官人同坐?”吴约说:“好兄弟,你是县君的心腹,我怎么会把你当外人?放心喝。”小童不再推辞,喝了几杯后,脸就红了,说:“不能再喝了,要是喝醉了,县君该怪罪了,我得回去了。”吴约又拿了些珠翠花朵,答谢小童,让他带回去。

过了两天,小童自己过来玩,吴约又买酒请他。酒过三巡,两人越聊越投机,吴约趁机问:“好兄弟,我想问你,你家县君多大年纪了?”小童说:“过了新年刚二十三岁,是我家主人的继室。”吴约又问:“她长得怎么样?”小童摇头说:“没规矩!好在没人听见,怎么能问这种话?长得好不好,又能怎样?”吴约说:“这里又没别人,说说有什么关系?我和她一来一往送了几次东西,总得让我知道她的情况吧。”

小童说:“要说我家县君的容貌,那真是世间少有,就像是从天上的仙女群里摘下来的。除了图画里的仙女,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看的。”吴约说:“好兄弟,怎么才能见她一面?”小童说:“这简单。我先把帘子上的系带解开,明天你就在对面等着,等她到帘子边来看的时候,我猛地把帘子一拉,系带松了,帘子掉下来,她来不及回避,你不就能看见了?”吴约说:“我不想这样见。”小童问:“那你想怎么见?”吴约说:“我想好好到宅子里去拜见她,感谢她平日的关照,这样才合我的心意。”小童说:“这我可说不准她愿不愿意,我不能擅自做主。官人要有这想法,我回去禀报一声,一定给你个回话。”吴约又拿出一两银子送给小童,叮嘱道:“一定要帮我问个明白。”

过了两天,小童回来转告:“县君听说您想见她,她说:‘既然官人这么恳切,见一面也无妨。只是咱们非亲非故,不过因为住在对门,互赠过两次礼物,没个正当名义就贸然相见,恐怕惹人闲话。’”宣教听了,连连点头:“说得在理,可怎么才能有个合适的名义呢?”他思索片刻,眼睛一亮:“我从广南过来,带了不少珠宝,女人都喜欢这些。我就说拿珠宝给县君挑选,以此为名,见上一面如何?”小童说:“主意是好,但得先去和县君说一声,她同意才行。”

小童去了没多久,回来答复:“县君说可以见,但只能在厅上匆匆一见,见过就得离开。”宣教忙不迭地说:“那是自然,我怎么会赖着不走呢!”小童笑着催促:“别贫嘴了,快跟我来!”宣教满心欢喜,整理好衣冠,跟着小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家前厅。

小童进去通报后,门帘响动,宣教远远望见县君从内室从容走来。但见她衣裳整洁得体,配饰轻盈飘逸,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风范,没有丝毫轻佻之态;面庞娇嫩,身材苗条,一举一动似清风拂面,令人心醉。

宣教见县君走来,只觉她美得不可方物,浑身像过了电一般酥麻,赶忙上前深施一礼,感激道:“屡次承蒙县君厚待,小子无以为报,唯有铭记于心!”县君客气回应:“您太客气了。”宣教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包珠玉,捧在手心:“听说县君想挑选珠宝,我刚好随身带了些,特地拿来请您过目。”他一边说,一边眼巴巴地盼着县君伸手来接,可县君却站着不动,只是唤来小童接过珠宝,淡淡说了句:“容我看过再谈。”说完,便转身回了内室。

宣教虽然见了县君一面,却连一句知心话都没机会说,满心失落,没精打采地回到住处。他回味着县君的音容笑貌,长叹一声:“不见还好,见了这一面,可真是让我茶不思饭不想了!”此后,只要碰到小童,他就央求对方帮忙,想再进府见见县君。前前后后,借着送珠宝的由头,两人又见过五六次。可每次见面,除了行礼问好,再无多余话语。县君神情庄重,令人不敢冒犯,平日里连笑容都少见,更别说什么亲昵的话了。宣教找不到进一步接触的机会,反而越发魂不守舍,对县君痴迷得难以自拔。

吴宣教有个相好的女子叫丁惜惜,两人曾十分恩爱。可自从惦记上赵县君,他就把丁惜惜抛到了脑后,好久都没去探望。丁惜惜请了两个朋友,三番五次来邀宣教去她那儿坐坐。宣教像丢了魂似的,怎么都不肯去。两个朋友不由分说,硬把他拉了过去。

丁惜惜见到宣教,格外热情,可他却心不在焉。丁惜惜撒娇耍赖了一阵,还是摆下酒席。席间,宣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丁惜惜见状,唱了首歌打趣他:“俏冤家,你当初缠我怎的?到今日又丢我怎的?丢我时顿忘了缠我意。缠我又丢我,丢我去缠谁?似你这般丢人也,少不得也有人来丢了你!”

吴宣教没精打采地喝了两杯,满脑子都是赵县君的模样,越看丁惜惜越觉得不顺眼。但人已经来了,只好勉强和丁惜惜共度一夜。虽说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可宣教满心想着的还是赵县君,不过是借此排解相思罢了。一番折腾后,他疲惫不堪,刚要入睡,赵家小童突然跑来:“县君有请宣教过去叙话。”

宣教一听,急忙披衣起身,跟着小童就走。小童径直领他进了内室,只见赵县君躺在床榻上。宣教大喜过望,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喊着:“好县君,快活杀我也!”谁知用力过猛,一个踉跄,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丁惜惜。迷迷糊糊中,他还以为是赵县君,又下意识地靠了过去。丁惜惜也被惊醒,嗔怪道:“你这馋鬼,怎么这样猴急!”宣教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丁家,刚才只是一场美梦,忍不住哑然失笑。丁惜惜再三追问,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心中所想。第二天,他便匆匆告辞,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丁家,整日心心念念都是赵县君,一门心思寻找亲近她的机会。

突然有一天,小童跑来报信:“官人,有件事得和您说。明天是我家县君的生辰,您既然和县君有往来,不如备些寿礼去庆贺,这样显得更有人情味。”宣教一听,眼前一亮:“好兄弟,多亏你提醒,不然我都不知道!这寿礼万万不能少。”他赶忙封好两匹彩帛,又上街买了新鲜水果、鸡鸭熟食,配上一坛好酒,精心备下一份厚礼,让家人跟着小童先送过去,还特意交代:“明日我一定登门拜贺!”小童带着礼物去了,赵县君让小童来回推辞了两次,最后才收下。

第二天一早,吴宣教穿戴整齐,来到赵家,坚持要当面给县君拜寿。赵县君没有推辞,盛装来到前厅,比平日更加明艳动人。宣教看得目不转睛,恭恭敬敬地行下大礼。县君急忙回礼,说道:“不过是我小小的生日,不值一提,却让官人破费,实在不敢当!”宣教连忙说:“客居他乡,没什么好东西,这点薄礼实在拿不出手。县君这么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了。”县君回头吩咐小童:“留官人吃寿酒。”宣教大喜过望,心想:“既然留我喝酒,说不定会有转机!”

可县君说完,竟转身回了内室。宣教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满心揣测县君的心思。不一会儿,两个仆人抬来一张桌子,擦拭干净。小童又从内室捧出酒菜,摆放整齐,还搬来一把椅子请宣教就座。宣教小声问小童:“没人陪我一起吃吗?”小童也压低声音:“县君马上就来。”

宣教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坐,小童突然说:“县君来了!”只见赵县君双手捧着杯盘,亲自来为宣教安排座位,行了个礼说道:“我丈夫不在家,没人招待贵客,只好由我出面,还请官人不要见怪。”宣教受宠若惊:“县君如此厚待,我实在不敢当!”他也从小童手中拿过杯盘,回敬县君。两人落座后,宣教满心期待能和县君眉目传情,说些知心话,拉近关系。

可县君虽然态度亲切,神情却依旧端庄。除了劝酒让菜,绝不多说一句闲话。宣教也找不到机会搭话,只能干巴巴地坐着,饱饱眼福。酒过几巡,县君不等宣教开口,便起身告辞:“官人慢慢吃,我家中没有男主人,不便久陪,还请见谅。”宣教心里急得像猫抓,恨不得将县君留住,可又不好强求,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去。

紧接着,里面又传话出来,让小童给宣教送酒。宣教独自饮酒,索然无味,只好叮嘱小童:“多谢县君款待,改日一定再来道谢。”他垂头丧气地回到住处,满心都是失落。就像鼻尖抹了蜜糖,只能闻见香甜,却尝不到滋味,心中懊恼不已。有一首《银绞丝》道尽了他的心情:“前世里冤家,美貌也人,挨光已有二三分,好温存,几番相见意殷勤。眼儿落得穿,何曾近得身?鼻凹中糖味,那有唇几分?一个清白的郎君,发了也昏。我的天那!阵魂迷,迷魂阵。”

当天夜里,吴宣教辗转反侧,整整思索了一夜,心中满是纠结:“要说她无情,为何一次又一次答应与我见面,不仅留我饮酒,还亲自作陪?可要说她有情,为何眉目之间,又瞧不出丝毫爱意?只是这样规规矩矩地往来,何时才是个头?她常在帘下吟唱诗词,想必精通文墨,不如写封信试探试探,看看她作何回应。”

主意打定,第二天一早,吴宣教赶忙取出十颗西洋珍珠,装在沉香木盒里,又拿起一张花笺,在上面赋诗一首:“心事绵绵欲诉君,洋珠颗颗寄殷勤。当时赠我黄柑美,未解相如渴半分。”写好后,连同珍珠一起放进盒中,用带有印记的封皮仔细封好。他急忙找来小童,将盒子交给他,说道:“麻烦你多拜谢县君,昨日承蒙款待,这点小小心意,略表谢意。”小童接过盒子:“放心,我一定送到。”吴宣教又叮嘱道:“盒子里还有封信,一定要县君亲自拆阅,千万不要泄露内容。”小童打趣道:“我可是专业的传信人,包在我身上!”吴宣教连连拜托:“好兄弟,务必送到。若有好消息,必有重谢。”小童自信地说:“我县君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你写了信,她肯定会回复。”

过了大半天,小童满脸笑意地跑回来:“有回信了!”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碧色玉匣递给吴宣教。吴宣教迫不及待地接过,只见匣子上也用小花押封着。他满心欢喜,急忙拆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纸包,裹着两缕青丝,挽成一个同心结,另有一张罗纹笺,上面写着一首诗:“好将鬒发付并刀,只恐经时失俊髦。妾恨千丝差可拟,郎心双挽莫空劳!”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原珠奉壁,唐人云‘何必珍珠慰寂寥’也。

吴宣教读完,兴奋得直跺脚,对小童说:“太好了!太好了!仔细琢磨这诗的意思,县君分明对我有意!”小童一头雾水:“我不懂,你快给我说说。”吴宣教解释道:“她剪下头发送给我,诗里又说要挽住我的心,这还不是有情?”小童又问:“既然有情,为何不收你的珠子?”吴宣教得意地说:“这其中另有典故。当年唐明皇宠爱杨贵妃,把梅妃江采萍贬入冷宫。后来想念梅妃,却惧怕杨贵妃,便私下赐给她一盒珠子。梅妃不肯接受,回诗一首,后两句是‘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如今县君不收我的珠子,引用这句诗,分明是说她独守空闺,不是几颗珠子就能安慰的,这不就是暗示我去陪伴她吗?”小童笑道:“要是真如你所说,官人打算怎么谢我?”吴宣教大方地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小童狡黠地说:“县君既然不收珠子,不如送给我?”吴宣教连忙拒绝:“珠子虽然退回来了,但我还要再送。我另外谢你。”说着,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支通天犀簪、两个海南香扇坠,递给小童:“先表一点心意,事情办成了,还有重谢。这珠子还得麻烦你再送一趟,我再附一首诗,这次一定要让她收下。”随即又赋诗一首:“往返珍珠不用疑,还珠垂泪古来痴。知音但使能欣赏,何必相逢未嫁时?”

吴宣教将诗写在一幅冰绡帕上,连同珠子一起交给小童。小童看了,笑着说:“这首诗的意思,我又不明白了。”吴宣教解释道:“这也是用了一个典故。唐代张籍有诗云‘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反用其意,是想说只要两情相悦,即便已经嫁人又何妨?县君若是对我有意,见了这首诗,肯定会收下珠子。”小童打趣道:“原来官人是情场高手!”吴宣教也笑着回应:“马马虎虎罢了。”小童拿着东西离开,这次没有再来推辞,想来应该是收下了。吴宣教暗自欣喜,满心期待着好消息。

这段时间,丁惜惜多次派小二来请吴宣教去见面,可他就像在宫门外等候圣旨的官员,生怕错过与县君的约会,半步都不敢离开。

突然有一天傍晚,小童笑嘻嘻地跑来:“县君请官人过去说话。”吴宣教又惊又喜,心想:“平日里都是我想方设法去见她,从来没有她主动派人来请的时候。这次主动相邀,肯定有戏!”他急忙问小童:“县君刚才在哪里?怎么和你说的,让你来请我?”小童回答:“县君在卧房里,卸了妆,重新梳妆打扮后,把我叫进去,问‘对门吴官人在不在住处?’我回说‘这阵子他一直待在住处,没出过门。’县君就说‘既然这样,你悄悄把他请来,直接到我房里见面,千万不要声张。’”

吴宣教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照你这么说,这次肯定能成!”小童却冷静地说:“我也觉得有些反常,肯定和之前不一样。不过,我家人口多,耳目众多。之前只是表面往来,所以不怕被人看见。可这次要进内室,很难瞒住所有人。就算悄悄去,肯定也会有人察觉。要是出了事,对大家都不好,得好好商量个办法。”吴宣教无奈道:“你家的情况我也不了解,只能靠你指点,怎么才能稳妥些?”小童胸有成竹地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上谁不爱钱?你多给我家里人些赏赐,我去把他们支开。大家心照不宣,自然会躲开,到时候你进出就方便了,就算有人撞见,也不会声张。”吴宣教连连称赞:“说得太对了!你别看我好像情场老手,你这主意,也像个拉红线的行家!”小童佯装生气:“好心帮你出主意,别打趣我!”

吴宣教立刻拿出二十两零碎银子,交给小童:“我也不认识你家的人,麻烦你帮忙打点一下,一定要让大家都守口如瓶。”小童接过银子:“包在我身上!我先回去安排好,看看情况,马上来叫你。”吴宣教催促道:“快点!”小童走后,吴宣教赶忙挑选最时髦、最得体的衣服,精心打扮一番,整个人容光焕发,就等着小童来传信,赴这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此刻的他满心憧憬,却不知前方等待他的,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吴宣教此刻坐立不安,满心只盼着能立刻赴约。没过多久,小童匆匆赶来,回报道:“钱都给大家分好了,现在过去,能直接到县君寝室,不会有任何阻碍。”吴宣教大喜过望,赶忙整理头巾衣衫,跟在小童身后,快步来到对门。他们没走正门,而是拐进旁边的小巷,七弯八绕,很快就到了卧房外。

只见赵县君一改往日端庄模样,慵懒梳妆后,早已站在帘下等候。看到吴宣教,她脸上堆满笑意,和之前判若两人,柔声道:“请官人到房里坐。”丫鬟掀开帘子,县君率先走进房内,吴宣教紧随其后。屋内布置得精致典雅,香炉中香烟袅袅,案桌上摆满酒菜。吴宣教顿时心醉神迷,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轻声说道:“小子何德何能,竟蒙县君如此垂青?”县君回应:“一直以来承蒙官人关照,今夜无事,特意请你来聊聊天,别无他意。”吴宣教急切道:“我客居他乡,县君独守空闺,我们都孤单寂寞。每到夜晚,我都对你思念不已。之前蒙县君赠我青丝,我一直贴身珍藏,视若珍宝。今日蒙您召见,我所求的,岂是这酒菜能比?”县君微笑道:“先别说这些,咱们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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