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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乔势天师禳旱魃 秉诚县令召甘霖

有诗这样写道:

自古有神巫,其术能役鬼。

祸福如烛照,妙解阴阳理。

不独倾公卿,时亦动天子。

岂似后世者,其人总村鄙。

语言甚不伦,偏能惑闾里。

淫祀无虚日,在杀供牲醴。

安得西门豹,投畀邺河水。

男巫女觋这种职业,自古以来就存在。在汉代,人们把他们叫做“下神”;到了唐代,又称呼他们为“见鬼人” 。真正有本事的巫者,能够驱使鬼神,精准预知人家的祸福吉凶,帮助人们趋吉避凶,常常灵验非常。因此,公卿大夫们对他们多有信任,就连朝廷宫闱之中,有时也会把他们召去询问吉凶。这些巫者都有真实的传承,他们的法术并非虚妄,是切实可行的。

然而世间的事情,有真就有假。一些无知之人,冒充神鬼,胡乱谈论阴阳之事,明明毫无根据,却也能在乡间引起轰动,装模作样地行骗,这种现象古已有之。发展到现在,真正有法术的巫觋已经失传,如今只剩下乡里的村夫和巧舌如簧的老妇,男的自称太保,女的号称师娘,假称可以降神召鬼,以此来哄骗愚昧的人。他们嘴里说着大白话,就宣称神道已经降临。可他们始终摆脱不了乡土气息,信口开河,说的大多是不伦不类的“官话”,还有许多自己编造出来的奇怪词汇。

正经人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俊不禁;可乡里人却把这些话当作活灵活现的神道真言,深信不疑。他们也不想想,天下哪有不会说标准官话的神道呢?更可恨的是,当有人带着病人来求助,这些假巫师一开始总会说“救不得”。直到对方苦苦哀求,他们才说出需要供奉牛羊猪狗等祭品的“心愿”,逼着人家脱衣典当、杀生害命,还恐吓说如果不这样做,神道就不肯救人。等到病人病情加重,祭祀也毫无效果时,这些愚昧的人既不怨恨也不怀疑巫师,只觉得是自己心意不够诚,惹得神道不高兴。于是,他们反而烧献得更加频繁。却不知自己花了多少钱财,害了多少性命,最终不过是听这些巫师说些毫无根据的胡话,白白供养他们骗吃骗喝罢了。

法律上明令禁止师巫邪术,处罚十分严厉,即便如此,还称他们为“邪术”,说明这些骗术好歹还能勉强算作一种“术”。可如今,有些人既没有邪术,也没有真本事,只会一味胡编乱造,却让愚昧的百姓深信不疑,这种风气一旦形成,就像顽固的毒瘤难以根除,只能成为有识之士的笑柄。

苏州有个姓夏的百姓,看到这些巫师风光无限,便也去拜了师父,希望能学到真正的法术。没想到交了拜师钱后,什么有用的法术都没学到,只学了些花言巧语的话术,而这些话术,竟是师父家里代代相传的“秘诀”。他把这些话熟练掌握后,就准备开张行骗。

他的邻居范春元,名汝舆,最爱开玩笑。范春元知道夏巫是初次行骗,根本没有真本事,就想捉弄他一番,开个玩笑。于是,范春元找到夏巫,哄骗他说:“你第一次降神,必须显露出一些灵异的本事,别人才会信服。我作为你的邻居,和你商量个办法,帮衬着你,让其他人都感到惊讶,这样才行。”夏巫连忙问道:“相公可有什么好计策?”范春元说:“明天你开始表演的时候,我手里拿着糖糕让你猜,你一下子就猜对,我再大肆赞叹,其他人自然就信了。”夏巫大喜过望:“相公肯这样帮我,真是小人的万幸!”

到了第二天,远近都传开了,说有新太保降神,来看热闹的人非常多。夏巫登上场子,正装模作样地装神弄鬼,范春元手里捏着一样东西走过来,问道:“你要是能猜出我手里是什么,那才是真神道。”夏巫自信地笑道:“是糖糕。”范春元假意拜倒:“猜得准,果然是神明!”说完,就把手中的东西塞进夏巫嘴里。

夏巫以为是糖糕,一口接过来,可刚一入口,就尝到一股又臭又硬的怪味,难吃极了。他本想吐出来,但又怕猜错露馅,只好皱着眉头,强忍着咽了下去。范春元见他吃完,突然大声喊道:“好个神明,吃了干狗屎了!”众人一开始看到夏巫吃得艰难,就有些怀疑,等范春元说破,才知道这是一场闹剧,顿时哄堂大笑,纷纷散去。

夏巫经此一遭,丢尽了脸面。这件事传开后,他再也无人问津,再也干不下去了。像这样虚妄的骗子,就该这样狠狠整治。幸好范春元是个读书人,才能戳穿他的把戏,不然,还不知道他要继续欺骗多少人。

范春元的事不算稀奇,宋朝时还有个普通人,同样不信巫师,也让巫师当众出丑,闹了一场笑话。华亭的金山庙靠近海边,庙里供奉的是汉代的霍将军。当地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五代十国时期,钱王称霸吴越时,霍将军曾率领阴兵相助,所以人们修建了这座灵宫来供奉他。

淳熙末年,庙里有个巫师,趁着节日,把县里的人聚集起来,装神弄鬼,说霍将军附体,宣称只要虔诚祈祷,就会有诸多福利。县里的人信以为真,纷纷前来。唯独钱寺正家有个名叫沈晖的仆人,性格倔强,偏不信这一套,还出言嘲讽。有和他关系好的人,担心他触怒神明,好言相劝,让他别这么做。

庙中的巫师却扬言:“将军非常恼怒,要降下灾祸。”沈晖毫不畏惧,和他争辩道:“人生的祸福是上天注定的,哪里是一个将军能随意摆布的?就算将军真有灵验,也绝不会附在你这样愚蠢的人身上,说什么祸福!”两人正争得不可开交时,沈晖突然一跤跌倒,口流涎沫,当场晕了过去。

同行的人见状,急忙跑去他家报信。沈晖的妻子赶来,看到这副模样,认定是丈夫得罪了神道,慌忙向庙巫磕头求饶。庙巫见状,越发装腔作势:“悔悟得太晚了,将军盛怒之下,已经拘走了你丈夫的魂魄,押到酆都去了,眼看就要没命,救不了啦!”

庙巫见沈晖晕过去不醒,心中暗自得意,正好借此机会大肆恐吓众人。沈晖的妻子惊慌失措,对着神像不停地叩头,又苦苦哀求庙巫。庙巫见此,把话说得更加严重。妻子无奈,只能抱着沈晖的尸体痛哭。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相互告诫:“神明如此厉害,可不能随便戏弄啊!”庙巫也越发得意,觉得自己把戏演得十分成功。

就在这时,沈晖突然在地上跳了起来。众人都以为是他的魂魄被神灵驱使,吓得纷纷后退。只见沈晖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扭住庙巫,连打了几巴掌,大声喝道:“我打你这个胡说八道的东西!别慌,我什么时候去酆都了?”妻子惊讶地问:“你刚才到底怎么回事?”沈晖大笑着说:“我看这些人都信他的鬼话,故意装成那样逗他玩,哪有什么神道!”

庙巫这下尴尬至极,灰溜溜地走出庙门躲了起来。庙里的人见状,也都纷纷散去。从那以后,这个巫师再也骗不下去了。

看看这两件事,你说巫师的话到底该不该信?所以说,聪明正直的人,从来不会被这些骗子迷惑,只有那些愚昧无知的人才会轻信他们的鬼话。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极其会装腔作势的巫师,碰上了一个毫不示弱的官员,结果闹出了一场大快人心的事,比起西门豹惩治巫婆的故事,还要精彩离奇。正所谓:

奸欺妄欲言生死,宁知受欺正于此?

世人认做活神明,只合同尝干狗屎。

唐朝武宗会昌年间,晋阳县有个县令姓狄,名维谦,他是当初力主恢复李唐江山、反周复唐的名臣狄仁杰的后代。狄维谦为官清廉,心性刚正,做事向来秉持正道。不管多么强横的人,他都毫不畏惧;就连上级官员,也大多会让他三分。在他的治理下,晋阳治安良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们对他感恩戴德,无不称赞。

然而,天灾降临,晋阳也未能幸免。尽管有这样的好官坐镇,却依然遭遇了严重的旱灾。从春天到夏天,四五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下过一滴雨。放眼望去,只见:

田地里裂纹纵横,井底积满灰尘。滚滚热浪升腾,处处都是刺眼的晴光;微风轻轻吹拂,带来的却是阵阵暑气。辘轳不停地转动,却只能打上来半桶泥浆;水车日夜不停地戽水,却不见一丝活水。人们虔诚地供养着掌管五湖四海降雨的龙王,可老百姓们却只能忍饥受渴,为生计发愁。天空中只有一轮炽热的红日高悬,却始终不见四野升起阴云。

这场旱灾让晋阳数百里之地土地干涸、山峦焦枯,河港干涸、泉水枯竭,草木无法生长,禾苗全部枯萎。狄县令心急如焚,他摒弃了侍从仪卫,光着脚在城隍庙中虔诚祈祷,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他一方面减少膳食,禁止屠宰,每天焚香,夜夜露天祈祷;另一方面,凡是能想到的抗旱办法,他全都尝试了一遍。

事情分两头来讲。当时,本州有个无赖之人,名叫郭赛璞,从小就喜欢研习符咒之术。后来,他结识了一位从并州来的女巫,二人结为伙伴。表面上,他们以师兄师妹相称,实际上,私下里却如同夫妻一般。两人一唱一和,花言巧语,哄骗乡民不在话下。郭赛璞在外四处招摇,女巫则在暗中蛊惑人心。不仅普通百姓被他们迷惑,就连官宦大户人家也有人找上门来。有的希望他们祷除灾祸,有的想祛除疾病,还有夫妻关系不和睦的,想让他们施展法术使夫妻和好,妻妾相互嫉妒的,也想借助他们的魇魅之术解决矛盾,各种各样的请求都有。这两人把太原州地界搅得七颠八倒,混乱不堪。

本州的监军使是太监出身,这类人对这些旁门左道的迷信程度更是超乎寻常。当时,监军使正要前往京城,由于朝廷也看重这些邪门歪道的法术,郭赛璞和女巫便盘算着跟随监军使一同进京,希望能碰碰运气,谋些好处。监军使也有意扶持他们,便同意带他们一起前往。

京城乃是五方杂处之地,鱼龙混杂,奸邪之人容易藏身,荒诞言论也极易传播。郭赛璞和女巫在京城施展符咒,号称能治病除妖。偶尔有那么几次,他们的把戏碰巧有了些效果,消息便迅速传开,一传十,十传百。人们纷纷传言,说京城来了两位异人,身怀异术,简直就是一对活神仙。

前来求见他们的人络绎不绝,而他们早已熟练掌握了一套大言不惭的话术,说起话来神神叨叨,仿佛真的能见到鬼神,描述得活灵活现。两人配合默契,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吹嘘。除非是真正的正人君子,不为鬼神之说所迷惑,否则,哪怕是再聪明伶俐的人,只要对鬼神之事稍有相信,就没有不落入他们圈套的。

他们的名声在外传开后,又经监军使在宫中太监们之间的赞扬,与他们往来的太监越来越多。女巫甚至得以出入宫廷,不时还能得到赏赐。在太监们的帮助下,他们还攀附上了圣旨,男女二人都被赐号“天师”。在唐朝,崇尚道术,被赐予“天师”道号,和尚被赐予紫衣,都不是什么稀罕事,也没有实际的职掌衙门,算不上正经的官职,不过是得了个好听的名声,用来在乡里炫耀罢了。

郭赛璞得了“天师”称号后,便想着荣耀归乡,于是和女巫一起回到了太原州。此时,无论男女老少、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尊称他们为“天师”。他们也装模作样,比起进京之前,那派头和气势大不相同。

恰逢晋阳遭遇大旱,狄县令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只好贴出告示:“不论官吏、军民,只要有人能兴云致雨,本县必定以重礼酬谢。”告示一出,县里的一群父老带着众多百姓前来拜见县令,说道:“本州的郭天师符咒法术高超,名满京都,连天子都对他礼遇有加。要是能请他到本县的祠堂来,祈求降雨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身份尊贵,恐怕不好请动。还得相公您亲自诚恳相邀,务必请他前来救救百姓,这样大家才有活路啊!”

狄县令回应道:“如果他真有灵验的本事,我怎么会舍不得为百姓放下身段去求他?只是我担心这些人是大奸大恶之徒,靠吹嘘骗得虚名,未必有真才实学。而且他们假冒名号,妄自尊大,要是请来了,只怕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对解决旱灾没有好处。不如在附近寻访那些真正潜心修道、有真本事的人,说不定能找到愿意应募的,肯定比这些徒有虚名的人强。所以我才不敢轻易因他们的名声就贸然行事。”

父老们说:“相公您说得有道理。但天下往往是有其名必有其实,眼前就有这朝野闻名的天师,不去求他,还能去哪里找别的有道之人呢?这不是‘现钟不打,又去炼铜’吗?要是相公担心招待他们费用太高,百姓们愿意按照乡里的人口摊派费用,只要相公能做主把天师请来,就是我们百姓的大恩人了。”狄县令见大家心意已决,便说:“既然你们都这么坚持,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于是,狄县令准备了花红绸缎等礼物,写好恳请的书信,派了一位精明能干的吏员,代替自己亲自前往行礼。吏员见到天师后,详细说明了来意。天师态度十分傲慢,听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问道:“要祈雨?”众人赶忙叩头:“正是。”天师笑着说:“干旱是上天的旨意,肯定是这地方的百姓罪孽深重,再加上本县官吏贪污腐败,所以上天降下惩罚。我们替天行道,怎么能违背天意帮你们祈雨呢?”

众人又连忙叩头:“要说本县的县官,那是清正廉洁得很。这干旱是因为百姓们造孽,上天降灾。县官不忍心看着百姓受苦,久仰天师大名,才特意派人来礼聘。恳请天师屈尊到县里,求一坛甘霖,还请不要推辞,百姓们一定会感恩戴德。”天师又笑着说:“我们哪能轻易就去你们小县?”无论众人如何请求,他再三拒绝。

吏员回去后,把情况禀报给狄县令。父老和百姓们听了,都哭着说:“天师不肯来,我们看来是活不成了。还是请县太爷再去诚心邀请,一定要把他请来才行啊!”狄县令没办法,只好增加礼物,又多派了人,重新写了言辞恳切的书信,还向州里递交文书,请求州将帮忙说情,恳请天师务必前来。

州将见县里如此诚恳,只好亲自去拜访天师,请求他走一趟。天师见州将亲自出面,这才勉强答应。众人得知天师肯来,欢呼声响彻天地,恨不得把自己都奉献出去。天师让人准备男女轿子各一乘,和女巫一同前往。这边的吏员、父老们对他们的要求唯命是从,把一切都准备得妥妥当当。两乘轿子装饰得格外华丽,一路上众人手持香火,点燃蜡烛,高举幢幡宝盖,就像迎接活佛一样。

到了晋阳地界,狄县令早早地迎了上来。天师和女巫下轿,与县令行过礼后,县令亲自捧着酒杯,为他们献上花红彩缎,又备好马匹替换轿子。狄县令还亲自为他们牵马,在鼓乐的引导下,将二人迎至祠堂。先是摆下丰盛的接风酒筵,又把他们的行李安置在祠堂后面干净整洁的房间里。狄县令安顿好一切后,才告辞离开,只等第二天看他们施展法术祈雨。

当天,天师回到房间后,对女巫说:“县里诚心诚意请我们祈雨,礼数也很丰厚,我们得想个办法应付。全县的官吏百姓都盼着下雨,要是我们装腔作势,运气好碰巧下雨了还好说;要是没赶上,可怎么打发这些人?”

女巫说:“你摆弄了这么多年的把戏,这点小事还犯愁?明天我们把下雨的日期说得远一些。这天气干旱久了,早晚多少会下点雨,只要有那么一两滴,就算是我们的功劳。万一到时候真没下雨,就找他们的毛病,左挑右挑,都是他们的不是。等把他们弄得不耐烦了,我们就装作生气要走,他们留也留不住。到时候他们自己手忙脚乱,谁还有心思议论我们?”天师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他们既然这么敬重我们,料想也不敢挑我们的错,我们厚着脸皮干就是了。”两人商量妥当。

第二天,狄县令来到祠堂请天师祈雨。天师下令在祠前设立小坛,准备就绪后,他和女巫在城隍神前,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一同登上祭坛。天师站在主位,敲响令牌;女巫则敲打着九环单皮鼓,鼓声琅琅作响。接着,他们又焚烧了好几道符咒。

天师站在高处,向四周张望,看到东北方向微微有些云气,心里暗想:“夏雨北风生,说不定过几天就有雨。我先把话说出去,卖个人情。”于是,他走下祭坛对狄县令说:“我已经为你飞符上界请求降雨,上帝已经下令。只要你们诚心诚意,三天后必定会普降甘霖。”这话一传开,百姓们无不欢欣鼓舞,四郊的百姓纷纷聚集起来,满心期待着下雨。

然而,好不容易盼到三天期满,天气却更加晴朗: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蝗虫在热浪中得意地飞舞,鱼鳖躲在滚烫的池塘里不敢露头。微风难得一见,连五方的旗帜都直直地垂着不动;雨点更是不见踪影,只听到一路百姓的哀哭声。

狄县令带着众多百姓前来询问天师:“三天时间到了,怎么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天师说:“灾祸的发生绝非偶然,实在是因为县令无德,所以上天不应。我现在再为你诚心祷告。”狄县令听说是自己无德导致,连忙认错:“下官不称职,就算灾祸降在我身上也是应该的,可怎么忍心连累百姓!还望天师多多庇护,哪怕折损我所有的福分,只要能换来一场雨,救下万民,我将感激不尽。”

天师说:“干旱必定是有旱魃作怪,我现在一边为你祈求降雨,一边搜寻旱魃,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有雨。”狄县令问:“旱魃的说法,在《诗经》《尚书》中都有记载,但具体怎么搜寻呢?”天师说:“这旱魃就在民间,你就别管了。”狄县令说:“要是真能找出旱魃,求来雨水,一切都听天师安排。”

于是,天师让女巫到民间各处寻找旱魃。女巫只要看到怀胎将近十个月的妇女,就说旱魃在她肚子里,要用药物把胎儿打掉。这一下,民间可就乱了套。女巫仗着自己是女人,每家每户的内室都敢进去,只要是怀孕的都被她查了个遍。有钱人家怕出丑,只好用钱贿赂她,她因此得到的财物不计其数。最后,她只把一两家贫穷的妇女带到官府,说是旱魃的母亲,还用水浇她们。狄县令明知这是冤枉人,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尽力讨好他们。

七天过去了,天气依旧晴朗,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有人为此作诗感叹:“旱魃如何在妇胎?好徒设计诈人财。虽然不是祈禳法,只合雷声头上来。”

郭赛璞和女巫这般装模作样地祈雨,一晃十多天过去。老天爷偏偏不配合,如果能轻轻松松下几滴雨,他们也能算有功劳,就能在众人面前大肆炫耀本事,心安理得地接受酬谢后离开。可现实是,一滴雨都没下,连个响雷都没有。

两人自觉颜面尽失,便推脱说:“这个地方本来就不该下雨,我们留在这里也没用。”随即开始收拾行李,急着要回太原州。那些愚昧的百姓这下慌了神,叫嚷道:“天师在这里都不能下雨,要是天师走了,这雨就更没指望了,我们这一方百姓岂不是必死无疑?”众人纷纷跑去苦苦哀求狄县令,一定要把天师留下来。

狄县令一心为民,见百姓们如此恳切,只好亲自去拜见天师,苦苦挽留:“天师既然为了百姓特地前来,还请您诚心祈祷,一定要让降雨应验,救救这一方百姓,怎么能就这样无功而返呢?”

天师被县令的诚意请求和百姓的苦苦哀求弄得无言以对,心里暗想:“不拿出点威风,这事儿可没法收场。”于是,他突然变了脸色,大声骂道:“你这个平庸无能的官吏,根本不懂天道!你为官无方,这地方本就该遭殃。老天爷不肯下雨,留我在这里干什么?”

狄县令不敢与他争辩,只是赔着笑脸说:“是我们这地方有罪,才遭到上天惩罚,不敢再麻烦天师。只是您特地远道而来,明天我一定要备酒为您饯行,所以想请您多留一晚。”天师这才缓和了脸色,说道:“明天可不能再拖延了。”

县令回到衙门,把下属们召集起来,说道:“这两个家伙就是狡猾的骗子,我早就知道他们的把戏没用。但百姓愚昧,认定是我不肯诚心求雨才没结果。如今我对他们的礼遇、祈祷的诚意,已经做到极致了。他们不仅不承认自己无能,反而恶语相向。我身为父母官,却被巫者羞辱,以后还怎么为官?明天我要是有所行动,你们必须严格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不管会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你们不许犹豫退缩。”狄县令平日里就很有威严,又施政有德,大家都很信服他,纷纷领命散去。

第二天一早,县门还没开,就有人来报,说天师已经准备好车马,正催促着启程。负责置办事务的官吏问道:“相公今天要为天师饯行,酒席是摆在县衙,还是设在祠堂,得提前准备,不然怕来不及。”县令冷笑着说:“有什么来不及的?”随即带着人马前往祠堂为天师送行。随从们都很疑惑:“酒席都没准备,怎么送行?”

祠堂里的天师也在纳闷,不知道饯行的酒席设在哪里,左等右等不见动静,不禁发起火来:“这么怠慢的县官,老天爷怎么会下雨?”不一会儿,狄县令到了。天师带着怒气,和女巫一起叫嚷道:“我们要走了,为什么还故意拖延?这是什么道理?既然要饯行,怎么还不快点?”

只见狄县令脸色一沉,大声喝道:“大胆奸徒!你们这些旁门左道,装神弄鬼迷惑百姓已久,今天落在我手里,必死无疑!还想就这样离开?”接着大喝一声:“左右,拿下!”衙役们听到命令,如雷鸣般齐声应和,迅速拿出铁链,像老鹰抓燕雀一样,将两人锁了起来。

狄县令先对着城隍神祷告:“这两个卑鄙的骗子,哄骗百姓,亵渎神灵,今天我要为神明除掉他们。”随后喝令将两人按倒在城隍神面前,说道:“我今天就为你们饯行!”说完,命人各打他们二十鞭。鞭子落下,两人皮开肉绽,鲜血溅满了庭院。打完后,又将他们捆绑起来,扔进了祠堂前的水渠里。郭赛璞和并州女巫做了一辈子装神弄鬼的勾当,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狄县令如此果断地除掉两个“天师”,周围的人都惊得脸色大变。有稳重的下属提醒道:“相公除掉这两个骗子,确实大快人心。但‘天师’的称号是朝廷赐予的,万一上司怪罪、朝廷降罪,可怎么办?”

狄县令坚定地说:“这种人诡计多端,留下他们必定后患无穷。他们一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哪还有人会来袒护?就算朝廷怪我擅自杀人,我大不了丢了这顶乌纱帽,没什么大不了的。”众人听了,都佩服他的胆量。

狄县令又心想:“我杀了天师,如果还不下雨,那些愚昧的百姓肯定会怪我得罪了神明。我相信神明在上,只要诚心诚意,一定会有回应。那些骗子根本不可能感动神明,而我身为堂堂县令,为百姓请命,神明怎会不体察我的一片赤诚?”于是,他再次来到神前,虔诚地祈祷:“这些奸诈的骗子,行为污秽,言语荒谬,玷污了神明的威严,我已经将他们处决。上天降雨,既然不会轻易顺从奸邪之人,就一定会明察正直之士。如果还不降雨,那就是神明不灵验,善恶不分了。如果是我为官无德,甘愿一人承担罪责,只求不要连累百姓。我在此发誓,从现在起,在祠堂后的高冈上,顶着烈日暴晒自己,不等到下雨,就算晒死也不罢休!”说完,他拜了又拜,才离开祠堂。

祠堂后面有座山,高约十丈。狄县令让人在山顶设下香案,自己穿戴整齐,手持笏板,独自站在烈日之下,还让随从们都先散去,等候消息。

全城百姓听说县令这样做,都震惊不已:“天师怎么能说杀就杀?天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县令惹了他,肯定要遭大祸,这可怎么办?”又听说县令在山顶暴晒祈祷,纷纷奔走相告,赶来观看,人山人海将山顶围得水泄不通。

说来也怪!或许真是狄县令的诚意感动了上天。他刚登上山顶时,烈日炎炎,地面热得仿佛能把砂石都烤化。可等他站稳后,突然一片黑云涌来,大如车盖,正好将他站立的地方遮住,四周的阳光一点都照不到他。接着,四面八方的黑云渐渐聚拢,与头顶的黑云连成一片。紧接着,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只见:千山被云雾笼罩,万物陷入昏暗之中。雨水飞溅,宛如群龙在空中飞舞;狂风呼啸,好似万马在原野奔腾。闪电划破天空,雷声接连不断。这场雨让农民们满心欢喜,却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胆战心惊。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沟渠、河流都被雨水灌满,田野间水流潺潺。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跑上山顶,簇拥着狄县令下山,有人甚至脱下衣服为他挡雨。一路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不停地磕头,称赞狄县令为民请命的善举。狄县令连连推辞:“快别这样,这是上天怜悯百姓,我有什么功劳?”但百姓们大多愚昧,不明白这是诚心感动了上天,只觉得县官敢杀天师,又能祈来大雨,一定是神通广大,比天师还要厉害,于是把之前对天师的虔诚,全都转移到了狄县令身上。

狄县令回到县衙,吩咐百姓各自回家,随后整理好各乡各堡的降雨数据,向上司汇报。

州将在州府得知县官打死巫师的消息,一开始还责怪他行事鲁莽,觉得既然是礼请而来,就算没求到雨,也不该将人打死。要是最终没下雨,岂不是枉杀无辜?可看到文书上报说四郊降雨充足,又收到百姓们大量称赞县令暴晒求雨的状子,这才知道狄县令是正人君子,政绩非凡,心中大为赞叹。他有心要表彰狄县令,但又怕朝廷怪罪他打死巫师,只好写了一道奏章,详细陈述此事。奏章大意是:郭赛璞等巫师不过是卑鄙小人,用妖术迷惑众人。他们的名号虽来自朝廷,但不过是靠不正当手段谋取。在乡里,他们亵渎神灵、祸害百姓,还敢冒犯县令。县令为百姓除害,并无过错。狄县令有能力铲除奸邪,又能用诚心感动上天,暴晒求雨,政绩卓着,这样的能臣,理应受到嘉奖。

当时藩镇势力强大,州将的奏章呈上后,朝廷也不敢反驳。况且郭赛璞等人本就是无赖之徒,当初在京城靠不正当手段获得宠幸,离开京城这么久,在朝中早已没有靠山。如今被打死,也没人会为他们出头,所谓的“天师”,说白了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狄县令所料。

晋阳当时是北京,狄县令的政绩很快在朝野传开,大家都对他的人品钦佩不已。不久,朝廷下了褒奖的诏书,诏书上说:狄维谦是治理大县的优秀人才,出身于忠臣世家。看到天灾降临,百姓受苦,他在晋祠虔诚祈祷,果断处置巫师,就像当年西门豹在邺县投巫一样。他在山顶暴晒,不顾烈日炙烤,这份诚心如同当年汤王剪发祈雨。最终,旱情消除,大雨降临。上天看到了他的真诚,我又怎能不褒奖善行?特赐他相应的官职和荣誉,希望他不要辜负美名,继续创造卓越政绩。

同时,朝廷赏赐狄县令五十万钱以表彰他的功绩。从此,狄县令成为唐朝名臣。他升任离开后,晋阳百姓为感激他,建造了生祠,香火不断。人们在这里祈晴求雨,往往都能应验。狄县令仅凭一颗刚正之心,就成就了这样的传奇。由此可见,邪不压正,那些装模作样的巫师,落得个淹死的下场,不知何时才能得到解脱。那些迷信巫师的人,真该好好看看这段故事。有诗为证:都说天师法术灵验,为何最终不能保命?看看那伴随清官而来的及时雨,才知道唯有至诚之心,才真正如同神明。

卷四十 华阴道独逢异客 江陵郡三拆仙书

有诗写道:

人生凡事有前期,尤是功名难强为。

多少英雄埋没杀,只因莫与指途迷。

要说人生在世,科举考试一事最为神秘莫测,没有什么固定准则。老话说“文齐福不齐”,哪怕你才高八斗,文章写得如锦绣般华美、似龙蛇般灵动,可要是运气不好,还不如那些乳臭未干的孩童、街头卖菜的小贩,早早地就金榜题名了。就拿唐朝以诗取士来说,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哪一个不是被后世尊为诗坛泰斗?然而,李白和杜甫都没能考中进士,孟浩然更是连个官职都没捞到,只有王维一人科举及第。即便如此,王维还多亏了岐王从中帮忙,靠演奏《郁轮袍》打动了九公主,才夺得解元。要是不懂如何钻营攀附,科举之路也不会顺遂。这四位大诗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人呢?还有那些诗作平平,如今一首都没流传下来的人,在当时考中科举的可不在少数。大家想想,这科举考试还有什么公平可言?所以说:

文章自古无凭据,惟愿朱衣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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