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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主事亲自拉着沈小霞的手,带到卧室后面,掀开一块地板,露出一条地道。沈小霞顺着地道走了五六十步,眼前豁然一亮,出现三间小巧的廊屋,四周都被高墙环绕,确实是人迹罕至的藏身之所。此后每天的饮食,都是冯主事亲自送来。冯家规矩森严,没人敢透露半点风声,真可谓“深山里隐豹,柳密可藏鸦。不须愁汉吏,自有鲁朱家”。

这边李万上完茅厕,朝着东门冯家走去。到了门口,他问看门的老头:“主事老爷在家吗?”老头答:“在呢。”李万又问:“有没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官人来见你家老爷,见着了吗?”老头说:“正在书房吃饭呢。”李万一听,彻底放下心来。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左右,果然有个穿白衣服的官人从厅里出来。李万急忙上前查看,却发现不是沈襄,那官人径直出门走了。

李万等得不耐烦,肚子又饿,便问老头:“你说老爷留饭的那个官人,怎么坐了会儿就走了,还不见出来?”老头疑惑道:“刚刚出去的不就是吗?”李万追问:“老爷书房里还有别的客人吗?”老头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李万又问:“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是谁?”老头答:“是老爷的小舅子,常来。”李万接着问:“老爷现在在哪儿?”老头说:“老爷每天饭后都要睡午觉,这会儿正在休息呢。”

李万感觉话不投机,心里渐渐慌了,便解释道:“不瞒您说,我是宣大总督府派来的。绍兴有个沈公子叫沈襄,号小霞,是钦点的犯人。我押着他到这儿,他说和你家老爷是世交,要来拜访。我陪他进了府,结果我等了这么久,他都没出来,估计还在书房。老伯,麻烦您去催催,让他快点出来,我们还得赶路呢!”老头故意装糊涂:“你说的什么话?我一点儿听不懂!”李万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老头直接啐了一口,骂道:“胡说八道!哪来的沈公子?老爷还在守丧,一概不见客!这门归我管,进出都得我通报,你别在这儿说瞎话!你该不会是白日行窃的小偷,假装公差来骗人吧?赶紧滚,别在这儿捣乱!”

李万听了这话,更着急了,大声嚷道:“沈襄是朝廷重犯,可不是闹着玩的!叫你家老爷出来,我有话要说!”老头冷哼一声:“老爷正睡觉呢,没大事谁敢去打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李万心想:“这看门的老头太不识好歹,让他传句话都这么难。沈襄肯定在里头,我拿着军门的公文,又不是办私事,闯进去又能怎样?”

李万一时冲动,直接闯进大厅,对着影壁拍了又拍,大声喊道:“沈公子,该走了!”没人回应,他连着喊了好几声,才见一个年轻的家童从里面出来,问道:“看门的哪儿去了?怎么放闲杂人在厅里嚷嚷?”李万正要叫住他问话,家童在影壁后张望了一下,转身往西去了。李万寻思:“书房说不定在西边,我去看看!”他穿过大厅往后走,来到一条长廊。见四下无人,便一直往前走。谁知这府里屋宇重重,门户交错,还不时有女眷走动。李万不敢再乱走,只好又回到大厅,这时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他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张千没找到他,正和看门老头吵得不可开交。张千一见李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好你个混球!就知道贪图吃喝,正事不干!上午就进城了,这都快下午四点了,还在这儿闲逛!不赶紧押着犯人出城,想干什么?”李万委屈道:“哪有什么吃喝?连人都找不着!”张千质问:“不是你陪他进城的吗?”李万辩解:“我就上个茅厕的功夫,他就跑前面去了,我没跟上。一路追到这儿,看门的说有个穿白衣服的在书房吃饭,我猜肯定是沈襄。可等到现在都没见人出来,看门的又不肯通报,我连口水都没喝着。老哥,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回住处吃点东西就来。”

张千怒道:“哪有你这么办事的!这是什么犯人,能让他单独行动?就算在书房,你也该跟着进去!现在谁知道他在不在里面?亏你还有心思慢慢说!这是你的差事,别扯上我!”说完扭头就走。李万赶忙追上去拉住他:“人肯定在里头,跑不了。你帮我一起催催,把人叫出来。你刚吃过饭,着什么急?”张千说:“他小妾还在住处,虽说托付给店主照看了,但我还是不放心。那女人是拴住沈襄的关键,有她在,不愁沈襄不回来。”李万觉得有理,便让张千先回去了。

李万饿着肚子一直守到傍晚,依旧没有任何消息。眼看太阳落山,天色渐暗,他饿得实在受不了,瞧见隔壁有家点心店,只好脱下布衫抵押,换了几个火烧充饥。可等他回来时,只听见一阵敲门声,急忙跑去查看,却发现冯家大门已经紧紧闭上。李万满心憋屈地抱怨:“我当了一辈子公差,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一个主事能有多大官,看门的居然如此狐假虎威?那沈公子也真是奇怪,老婆孩子和行李都在旅店,既然要在这儿留宿,好歹也该让人带个口信出来。事到如今,也只能在房檐下将就过一夜,等明天天亮,找个管事的问问清楚。”

此时正值十月,虽说不算特别寒冷,但半夜突然刮起一阵风,紧接着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李万的衣服很快被打湿,又冷又饿,处境十分凄凉。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雨也停了,张千又赶了过来——这是闻氏再三催促的结果。张千随身带着公文和押送犯人所需的解批,和李万商量后,决定等冯家大门一开,就直接闯进去。两人一进大厅便大吵大闹,声音一个比一个高。看门老头根本拦不住,不一会儿,冯家上下老小都围了过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现场乱成一团。街上的人听到宅院里的喧闹声,也纷纷聚拢过来,把大门围得水泄不通,好奇地往里面张望。

这阵仗惊动了正在家中守孝的冯主事,他从内宅缓步走了出来。只见冯主事头戴栀子花点缀的孝头巾,身穿粗麻缝制的长衫,腰间系着麻绳,脚上穿着草鞋。家人们听到咳嗽声,齐声喊道:“老爷来了!”随即分立在两旁。冯主事走到大厅,沉着脸问道:“在这里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张千、李万赶忙上前行礼,说道:“冯老爷,小的二人是奉宣大总督的公文,从绍兴押解钦犯沈襄路过此地。他说自己是您的世侄,想来拜望您。我们不敢阻拦,就让他进去了。可从昨天上午进府,到现在都没出来,这耽误了行程不说,府上的管家们也不肯帮忙通报。还请老爷开恩,赶紧让他出来,好让我们赶路。”说着,张千从怀里掏出解批和公文,恭敬地递了过去。

冯主事接过文书看了看,问道:“这个沈襄,可是沈经历沈炼的儿子?”李万连忙回答:“正是!”冯主事一听,连忙捂住耳朵,吐了吐舌头,装作惊恐地说道:“你们这两个糊涂东西,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沈襄是朝廷钦犯也就罢了,他还是严相国的仇人,谁敢把他留在家里?他昨天根本就没来过我家!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要是让官府知道,再传到严府耳朵里,我怎么担待得起?你们两个公差,自己办事不力,说不定收了什么好处,私自放跑了重要人犯,现在反倒来诬陷我!”随即喝令家童:“把这两个家伙赶出去!关上大门,别招惹这麻烦事儿,严府知道了可不得了!”冯主事一边骂,一边转身回了内宅。家人们得到主人命令,连推带搡,转眼间就把张千和李万赶出了大门,紧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还能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叫骂声。

张千和李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目瞪口呆,两人面面相觑,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张千埋怨道:“昨天就是你一个劲儿撺掇,说让他进城,现在你自己去找他吧!”李万也有些慌神,但还是强撑着说:“先别忙着埋怨,咱们去问问他老婆,说不定她知道沈襄的下落,到时候再想办法也不迟。”张千点头道:“有道理,他们夫妻感情这么好,昨晚沈襄没回去,他老婆肯定也着急。他要去哪儿,老婆不可能不知道。”两人说着,便一路小跑,急匆匆地返回了旅店。

此时,闻氏在房间里听到差人的声音,急忙迎了出来,焦急地问道:“我丈夫怎么没回来?”张千指了指李万,没好气地说:“你问他!”李万便把昨天去茅厕耽误了一步,到冯主事家后的种种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千也在一旁补充:“今早我们饿着肚子进城,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你丈夫要是真不在他家,肯定还有别的去处,他难道没跟你说过?你趁早说出来,我们好去找人。”

话还没说完,只见闻氏眼含泪水,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两人,哭喊着:“好啊!把我丈夫还给我!”张千、李万赶忙挣脱,大声辩解:“你丈夫自己非要去拜什么世伯,我们好心让他去,谁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现在连累我们在这里干着急,你反倒问我们要人,难不成我们还把他藏起来了?真是莫名其妙!”两人气呼呼地甩开闻氏的手,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闻氏跑到屋子外面,拦住两人的去路,一边跺脚,一边放声大哭,不停地喊冤。旅店老板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劝解。闻氏哭诉道:“老伯,您有所不知,我丈夫三十岁了还没有子嗣,才娶我做妾。我嫁给他两年了,好不容易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他放心不下我,才带着我千里迢迢赶路。一路上我们寸步不离,昨天因为盘缠不够,想去见那位世伯,是李牌头陪着去的。可昨晚一夜没回来,我心里早就起疑了。今早他们两个却空着手回来,肯定是把我丈夫害了!您可要替我做主,还我丈夫啊!”

老板劝慰道:“小娘子别太着急,你丈夫说不定没事,再等等看。”闻氏哭得更伤心了:“老伯,您不知道,我丈夫是严阁老的仇人,他们两个肯定是受了严府的指使!就算不是,也可能是想抓我丈夫去严府请功。您仔细想想,我们大老远来到这儿,他怎么可能一句话不说就突然走了?就算他真要走,同去的李牌头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你们要是为了讨好严府,害了我丈夫,让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活啊!老伯,这两个凶手,求您带我去官府告状!”

张千、李万被闻氏这一番哭诉弄得哑口无言,刚想辩解几句,就被她的话堵了回去。老板听闻氏说得合情合理,心里也不免起了疑心,不禁对她生出几分同情,只好劝道:“小娘子,话虽这么说,但你丈夫也不一定就……要不就再等一天?”闻氏坚决地说:“等一天倒是没什么,但万一这两个凶手趁机跑了,这责任谁来负?”张千着急地说:“要是我们真害了你丈夫,还回来干什么?”闻氏冷笑道:“你们以为我一个妇道人家好欺负,想蒙混过关?快说,我丈夫的尸首在哪儿?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老板见闻氏言辞犀利,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这时,店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很快就围了四五十人。大家听着闻氏悲切的哭诉,纷纷对两个差人投去不满的目光,有人喊道:“小娘子要去告状,我们带你去兵备道!”闻氏含着泪,向众人深深施礼,哭道:“多谢各位好心人!还请大家帮我拦住这两个凶手,别让他们跑了!”众人纷纷应道:“放心,有我们在!”张千、李万刚想解释,就被众人的声音淹没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你们不用辩解,真的假的,到官府自然清楚!要是问心无愧,就跟小娘子去官府走一趟,怕什么!”

闻氏一边哭,一边往门外走,众人簇拥着张千、李万,浩浩荡荡地朝着兵备道衙门走去。此时,兵备道衙门还没开门。这天正好是官府受理百姓申诉的日子,闻氏束着一条白布裙,瞅准机会,径直冲进了衙门的栅栏。她一眼瞧见大门上架着的大鼓,二话不说,抄起鼓架上的鼓槌,用力地敲打起来。鼓声震天响,把负责守卫的中军官吓得魂飞魄散,看门的差役也慌了手脚,众人一拥而上,用绳子将她捆住,大声呵斥道:“你这妇人,胆子也太大了!”闻氏瘫倒在地,哭喊着:“冤枉啊!天大的冤枉!”

就在这时,只听见衙门内传来一阵吆喝声,大门缓缓打开。王兵备升堂问案,喝问道:“击鼓之人是谁?”中军官便将闻氏带进了大堂。

闻氏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家中的不幸遭遇。她详细讲述了一家父子三口如何含冤而死,如今只剩下丈夫沈襄,却又在昨日被公差在途中谋害,每一个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王兵备把张千、李万叫到跟前,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们刚说一句,闻氏就立刻反驳,闻氏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张千和李万根本无法辩驳。

王兵备心里寻思:“严家势力庞大,私下谋害人的事情常有发生,这件事难保不是真的。”于是,他派中军官押着这三个人,送到本州衙门进行审理。

知州姓贺,接到这个案子后,丝毫不敢懈怠,马上把旅店老板也传了过来,听这四个人各自陈述。闻氏一口咬定张千和李万谋害了她的丈夫;李万辩解说因为上厕所慢了一步,才跟沈襄走散;张千和店主人则如实讲述了事情经过。贺知州一时也难以判断谁是谁非。闻氏的神情极为哀切,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可张千和李万又坚决不承认。贺知州思索了一会儿,先把这四个人关在一间空屋里,然后乘轿去拜访冯主事,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冯主事见知州来访,赶忙将他迎进大厅。喝过茶后,贺知州刚提到“沈襄”二字,冯主事就急忙捂住耳朵说:“这是严相公的仇家,我和他虽然有世交情谊,但平时实在没有往来。您就别再问了,要是让严府知道,会连累到我的。”说完,他站起身来,“您既然还有公事要忙,我就不留您了。”贺知州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告辞。

在回州衙的轿子里,贺知州心想:“看冯主事这么害怕严府,沈襄多半不在他家。或许真的是被公差害死了,也有可能他去找冯主事,却被拒绝,然后去投奔其他相识的人了。”

回到州里,贺知州又把这四个人提了出来,问闻氏:“除了冯主事,你丈夫在州里还认识其他人吗?”闻氏回答:“在这里没有其他熟人。”知州又问:“你丈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张千和李万什么时候回来跟你说的话?”闻氏说:“丈夫是昨天午饭前离开的,和李万一起出的店门。到了下午申时,张千借口催促上路,也进了城,天黑才回来。当时张千还对我说:‘我家李兄弟跟着你丈夫在冯主事家歇下了,明天我一早就去催他们出城。’今天早上张千去了一整个上午,然后两人一起回来,唯独不见我丈夫,不是他们谋害的还能是谁?要是我丈夫不在冯家,昨天李万就应该去找,张千也该着急,可他们却用好话稳住我,这其中的内情可想而知!一定是张千和李万在路上就商量好了,让李万趁夜动手。今早张千进城,两人一起早早把尸首藏好,才回来敷衍我。还望大人明察!”

贺知州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张千和李万刚想辩解,就被知州大声喝止:“你们当公差的,干的什么勾当?如果不是用计害死他,就是收了钱把人放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随即下令手下,将张千和李万重重打了三十大板。两人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但还是不肯招认。闻氏在一旁不停地痛哭,贺知州有些不忍心,又让人拿来夹棍,给两个公差上刑。可这两人确实没有谋害沈襄,虽然疼痛难忍,又怎么能胡乱招供呢?一连上了两次夹棍,他们还是不承认。贺知州还想再用刑,张千和李万实在受不了,再三哀求道:“沈襄确实没有死,求大人给我们一个期限,派人押着我们去找沈襄,把人还给闻氏就是了。”贺知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他先把闻氏安排到尼姑庵住下,又派了四名民壮,监督张千和李万去寻找沈襄,每五天回来汇报一次情况,同时把旅店老板释放回家。之后,贺知州把案件的详细情况写成文书,上报给兵备道,兵备道也批准了这个处理办法。

张千和李万被铁链锁着,由四名民壮轮流看守。他们带的一点盘缠,都被民壮拿去买酒买肉吃了;就连那把倭刀,也被拿去换酒喝了。临清是个大地方,人来人往,茫茫人海,上哪儿去找沈公子呢?这也不过是他们暂时脱身的借口罢了。

闻氏在尼姑庵住下后,每到第五天,就准时到州衙啼哭,寻死觅活。贺知州没办法,只能不断催促张千和李万。就这样,一连审了十几次,不知道打了他们多少板子,两人被打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后来,张千因病死去,只剩下李万一个人。他没办法,只好跑到尼姑庵,向闻氏求情:“我实在没办法了,不得不说实话。其实我们奉命出发时,经历金绍传达了杨总督的命令,让我们在途中害死你丈夫,然后在当地弄个假的死亡证明回去交差。我们虽然嘴上答应了,但怎么忍心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也不知道你丈夫为什么突然逃走了,真的跟我们没关系。老天爷在上,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全家都不得好死!现在官府每五天就审问一次,我兄弟张千已经被打死了,我再这么下去,也得被累死,实在太冤枉了。你丈夫确实没死,以后你们夫妻肯定还有重逢的日子。只求你别再去州衙哭闹,宽限我些时间,留我一条命,这就是积德行善了。”闻氏说:“就凭你这几句话,说没谋害我丈夫,也很难让人相信。既然你这么说,我暂且不去官府告状,给你时间慢慢查找。但你们自己要用心,别敷衍了事。”李万连忙点头答应,然后离开了。

官府一直在限期捉拿沈襄,一来因为他是总督衙门重点关注的犯人,二来也是因为闻氏天天来求情,所以追查得很紧。不过,也是李万命不该绝,事情很快有了转机。

原来,总督杨顺和御史路楷,两人整天想着如何讨好严府,盼望着早日封侯拜爵。没想到,朝中的兵科给事中吴时来听说了杨顺滥杀平民冒领军功的事,就向皇帝上奏,把他的恶行全部揭发出来,同时弹劾路楷与他狼狈为奸。当时嘉靖皇帝正在举行道教仪式祈福,听说有人杀害平民,觉得大伤和气,龙颜大怒,下令让锦衣卫把杨顺和路楷押解到京城问罪。严嵩见皇帝震怒,一时来不及营救,最后还是靠他从中周旋,才让两人免于重刑,只是削去爵位,贬为平民。可笑杨顺和路楷,为了讨好别人不惜杀人,到头来却成了别人的笑柄,又有什么好处呢?

再说贺知州听说杨总督被免职,对这个案子也不再那么上心了;又看到闻氏连续几次没来哭闹,两个差人还死了一个,只剩下李万不停地哀求,于是就下令打开李万的铁链,给他一份追捕文书,让他用心查找沈襄的下落,这明显是想把这件事慢慢放下。李万拿到追捕文书,就像拿到了赦免令一样,连忙磕了几个头,出了官府大门,一溜烟跑了。他身上没钱,最后只能一路乞讨回家,这里就不多说了。

而沈小霞自从躲在冯主事家的夹层密室里,已经住了好几个月。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全都了如指掌,因为冯主事会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说给他听。当他得知闻氏住在尼姑庵时,心里暗暗高兴。过了一年多,他听说张千病死,李万逃走,这个案子也渐渐没人追查了。于是,冯主事特意收拾出三间内书房,让沈襄搬进去读书,但不许他外出,所以外人都不知道沈襄在这里。冯主事守孝三年期满后,因为沈小霞还住在家里,他也没有去申请恢复官职。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八年过去了。这时,严嵩的一品夫人欧阳氏去世,严世蕃却不肯护送灵柩回乡,还怂恿父亲上奏,把自己留在京城侍奉。在守丧期间,他竟然还带着一群姬妾,日夜饮酒作乐。嘉靖皇帝天性孝顺,得知此事后,心里非常不高兴。

当时,有个叫蓝道行的方士,擅长扶鸾之术。嘉靖皇帝召见他,让他请神仙下凡,询问朝中大臣是否贤能。蓝道行上奏说:“我请来的是上界的真仙,他们正直不阿,如果神仙的判断有冒犯陛下的地方,请陛下饶恕我的罪过。”嘉靖皇帝说:“我正想听听上天的公正评判,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怪罪你呢?”于是,蓝道行画符念咒,神箕开始自动书写,出现了十六个字:“高山番草,父子阁老;日月无光,天地颠倒。”

嘉靖皇帝看着这十六个字,向蓝道行问道:“爱卿可知道这其中的含义?”蓝道行回奏道:“微臣愚钝,还不能理解。”嘉靖皇帝说:“朕明白其中的意思。‘高山’,‘山’字连上‘高’字,合起来就是‘嵩’字;‘番草’,‘番’字加上‘草’字头,便是‘蕃’字。这说的正是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朕早就听说他们专权误国,如今神仙给朕启示,朕应当立即处置,爱卿切不可向他人泄露此事。”蓝道行赶忙叩头,连称不敢,领了赏赐后退出。

从这以后,嘉靖皇帝对严嵩逐渐疏远。御史邹应龙敏锐察觉到机会,便上奏弹劾:“严世蕃倚仗父亲的权势,卖官鬻爵,恶行累累,应当处以极刑。他的父亲严嵩溺爱恶子,结党营私,埋没贤才,应当尽快让他退休,以整顿朝政根本。”嘉靖皇帝看到奏章后十分高兴,立刻提拔邹应龙为通政右参议。严世蕃被交送司法部门,判处充军之刑,严嵩则被勒令回乡。没过多久,江西巡按御史林润又上奏,称严世蕃没有前往充军之地,在家中更加横行霸道,强占民间田产,豢养奸邪之人,还私通倭寇,图谋不轨。嘉靖皇帝下旨,让三法司进行审讯。审讯官员查明实情后上奏,严世蕃随即被处斩,家产也被抄没;严嵩则被发配到养济院,直至终老。此前被严嵩父子迫害的大臣们,也都得到了平反昭雪。

冯主事得知这个好消息,急忙跑去告诉沈襄,让他从藏身之处出来,并让他前往尼姑庵寻找闻淑女。夫妻二人相见,紧紧相拥,痛哭起来。闻氏离家时怀有三个月身孕,如今在尼姑庵生下的孩子已经十岁了。这些年,闻氏亲自教导孩子读书,如今孩子已经能背诵《五经》,沈襄见状,心中满是欢喜与欣慰。此时,冯主事准备前往京城补任官职,他让沈襄一同前往,为父亲申冤,建议闻氏暂时回到本家居住,沈襄听从了他的建议。

到了北京,冯主事首先拜访了通政司邹参议,详细讲述了沈炼父子的冤情,随后将沈襄写的申冤奏章草稿拿给邹应龙看。邹应龙表示会全力帮忙。第二天,沈襄将奏本送到通政司挂号投递。很快,圣旨下达,称沈襄忠心为国却蒙冤获罪,准其恢复原职,并晋升一级,以表彰他的正直。他的妻子和孩子可以返回原籍,被没收的财产,由当地府县官员如数归还。沈襄因为做廪膳生多年,被准许成为贡生,还被授予知县的职位。

沈襄再次上疏谢恩,在奏章中写道:“臣的父亲沈炼在保安时,亲眼目睹宣大总督杨顺杀戮平民冒领军功,吟诗感叹此事。当时御史路楷暗中接受严世蕃的嘱咐,到宣大巡按,与杨顺合谋,将臣的父亲陷害致死,还杀害了臣的两个弟弟,臣自己也险些丧命。父亲的冤尸尚未安葬,家族几乎断绝,没有比臣家遭受的灾祸更悲惨的了。如今严世蕃已被正法,但杨顺、路楷却安然无恙地在家乡,这让边疆众多含冤而死的百姓怨恨无处申诉,臣家三条人命的冤魂也无法平息悲愤。恐怕这样无法严肃刑典、抚慰人心。”嘉靖皇帝批准了他的奏请,再次将杨顺、路楷抓到京城,判处死刑,关进刑部大牢,等待处决。

沈襄前来向冯主事告别,打算亲自前往云州,迎接母亲和弟弟沈衺到北京,在靠近冯主事住所的地方居住,然后再前往保安州寻找父亲的骸骨,带回故乡安葬。冯主事说:“我刚刚打听到你母亲的消息,她在云州身体康健。你的弟弟沈衺,也已经在那里入读学校了。我会派人去接他们。寻找你父亲遗体的事情刻不容缓,贤侄你赶紧去寻访,等找到了,咱们再和你母亲相聚。”

沈襄领命后,直接前往保安州。连续寻找了两天,都没有任何线索。第三天,他因为疲惫,在一户人家门口坐下休息。一位老者从屋内走出,热情地邀请他到草堂喝茶。沈襄看到堂中挂着一幅字,是用楷书书写的诸葛亮两篇《出师表》,字幅后面只写了年月,没有署名。沈小霞盯着这幅字看了又看,目光久久无法移开。老者问道:“客官为何看得如此专注?”沈襄问:“请问老丈,这幅字是谁写的?”老者回答:“这是我已故好友沈青霞的笔迹。”沈小霞又问:“为什么会在您这里?”老者说:“老夫姓贾名石,当初沈青霞被贬到此地,就在我家住下。我和他结拜为兄弟,关系十分要好。没想到后来他遭遇大祸,我担心受到连累,就逃到了河南。我带着这两幅《出师表》,装裱成一幅,时常拿出来观看,就好像能见到我兄弟一样。杨总督离任后,我才敢回到家乡。沈青霞的夫人徐氏和幼子沈衺搬到了云州,我经常去看望他们。最近听说严家失势,我想吾兄一定会得到昭雪,已经派人去云州报信了。我担心沈小官人会来移取他父亲的灵柩,所以把这幅字挂在堂中,好让他认出父亲的遗笔。”

沈小霞听后,急忙跪倒在地,口中喊着“恩叔”。贾石连忙将他扶起,问道:“你究竟是谁?”沈小霞说:“小侄是沈襄,这幅字正是我亡父的笔迹。”贾石惊讶道:“我听说杨顺派人到你家,想要将你们一网打尽。我还以为你也遭了毒手,不知贤侄是如何保全性命的?”沈小霞便把在临清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贾石连连称奇,随即吩咐家童准备饭菜招待。沈小霞问道:“我父亲的灵柩,恩叔一定知道在哪里,还请您指引我去祭拜。”贾石说:“你父亲屈死在狱中,是我偷偷将尸体埋葬,一直没敢告诉别人。如今贤侄来此将他的灵柩搬回故土,也不辜负老夫的一番心意。”

贾石刚准备出门带路,就看见一位年轻公子骑着马过来。贾石指着来人说:“巧了,巧了!正好你弟弟来了。”这位年轻公子正是沈衺,他下马与沈襄相见。贾石介绍道:“这位就是你的大哥沈襄。”这一天,兄弟俩才真正见面,恍如在梦中相遇,抱在一起痛哭。随后,贾石领着路,三人一同来到沈青霞的墓地。只见这里荒草萋萋,坟土微微隆起。贾石带着两位沈公子上前祭拜,兄弟二人都哭倒在地。贾石劝慰了一番:“还有大事要商量,不要过于悲伤。”二沈这才止住眼泪。

贾石接着说:“二哥、三哥当时无辜遇害,多亏了狱卒毛公心存仁义,可怜他们,将他们的尸体埋葬在城西三里之外。毛公虽然已经去世,但我知道具体位置。如果你们要扶着令尊的灵柩回去,不妨把二哥、三哥的也一起带回,让他们父子魂魄相依,你们觉得如何?”二沈说:“恩叔所言,正合我们的心意。”当天,他们又跟着贾石到城西查看,心中满是悲痛伤感。

第二天,他们准备好新的棺木,选了个吉日破土,重新收殓三人的遗体。令人惊奇的是,三人面色就像生前一样,丝毫没有腐烂,这大概就是忠义之气的力量。二沈悲痛哭泣自不必说。之后,他们准备好车马,装载着三个灵柩,向贾石告别后出发。临别时,沈襄对贾石说:“这一幅《出师表》,小侄想向恩叔求取,供奉在祠堂,希望您不要拒绝。”贾石豪爽地答应了,取下字轴相赠。二沈在草堂拜谢贾石,含泪告别。

沈襄先将灵柩运到张家湾,寻找船只装载。之后,他又返回北京,见过母亲徐夫人,告知事情经过,拜谢冯主事之后再次启程。此时,京中的官员们无不追念沈青霞的忠义,怜惜沈小霞母子扶柩返乡的艰辛,有人赠送通行凭证,有人赠送钱财,还有人赠送路费。沈小霞只接受了一张通行凭证,其余的都没有收下。到了张家湾,他换乘官府提供的座船,驿站安排了一百名民夫拉纤,船只行进得十分顺畅。

没过几天,船抵达临清。沈襄让座船暂时停靠在河岸边,自己独自进城,先到冯主事家中投递了报平安的书信,随后去冯家宅园接上闻氏和十岁的儿子回到船上。上船后,他先是参拜了父亲和两位弟弟的灵柩,接着拜见了母亲徐夫人。徐夫人见到孙子已经长这么大,心中满是欢喜,高兴得合不拢嘴。曾经以为沈家会灭门绝户,如今却子孙俱在;过去的仇家也都得到恶报,死于非命。天理公道,由此可见,做坏事的人终究会自食恶果,而坚守正义的人最终会得到福报。

暂且不说这些感慨。船继续前行,到达浙江绍兴府时,孟春元带着女儿孟氏,在二十里外迎接。一家人终于团聚,重逢的喜悦与过往的悲痛交织在一起,让人百感交集。丧船停靠在码头后,当地府县的官员纷纷前来吊唁。沈襄一家此前被抄没的家产,也早已清查完毕并归还。沈襄和沈衺兄弟二人将父亲和弟弟的灵柩安葬在家族祖坟,按照传统守孝三年,他们的孝行得到了众人的称赞。

后来,巡抚和巡按为纪念沈炼,特地建造了表忠祠堂,每年春秋两季举行祭祀活动。沈炼亲笔书写的《出师表》,也一直供奉在祠堂之中,成为沈家忠义精神的象征。

守孝期满后,沈襄前往京城接受官职,担任知县。他为官清廉公正,政绩出色,一路升迁,最终做到知府。闻氏所生的儿子也十分争气,年少时就科举中第,与叔叔沈衺同一年考中进士,沈家从此世代书香不断,人才辈出。

冯主事当年冒险搭救沈襄,他的义举在京城备受赞誉,此后仕途顺遂,一路做到吏部尚书。

有一天,冯主事突然梦到沈青霞前来拜访,沈青霞对他说:“上天怜悯我一生忠直,已经任命我为北京城隍。现邀请年兄担任南京城隍,明日午时便可上任。”冯主事醒来后,对这个梦感到十分疑惑。到了第二天中午,他忽然看到有轿马前来迎接,随后便毫无病痛地离世了。沈炼和冯主事二人,都化身成神,在民间传颂。

后人有感于此,写下一首诗:“生前忠义骨犹香,魂魄为神万古扬。料得奸魂沉地狱,皇天果报自昭彰。”这首诗,正是对他们一生忠义的最好诠释,也表达了善恶终有报的朴素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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