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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齐送出祝福:
“博龙!十七岁生日快乐!”
“谢谢大家!”高台上微胖的男孩笑着,深吸一口气,在众人的歌声里吹灭了所有火焰。
无数纸屑礼花筒旋即拧开,“嘭嘭”作响,飞旋的彩虹丝带漫天落下,覆上博龙的头发,也洒了台下的黑发少年满头满脸。
宴会厅里,小苏明安微微屏息,一些彩纸粘在了他的睫毛上,视野顿时碎裂成模糊而炫目的色块。
同学们依次给博龙送上礼物,大多是精致的手表、摆件、玉石。博龙的家境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博龙极力邀请,苏明安也不会来参加。
小苏明安紧跟着上去,送上了自己略显寒酸的礼物——一个手工钢琴摆件,这已经是他省出来的礼物。
旁人的目光变得有些嫌弃,博龙却笑着接过,拍拍小苏明安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哥们,我喜欢这个礼物!”
小苏明安走下台后,祝福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博龙的父母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博龙站在灯光下,笑得无比幸福。
小苏明安别开了眼,视线在流光溢彩的水晶灯上飘忽。那灯光折射出无数冰冷锐利的光点,悬在头顶,像是某种无声审视的目光。胃里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用校服袖子胡乱蹭了蹭眼睛。
……这天晚上,他看到了很多以前吃不到的东西,他吃了很多,吃到胃有些胀痛。
派对结束后,人们渐渐散场,小苏明安却悄悄走向那个巨大的蛋糕,奶油已然狼藉。他目光扫过,手伸向其中一支蜡烛。那蜡烛很短了,尾部凝固着一点深色的蜡油。
指尖触到一点残余的温热,他飞快地将它攥进手心。
一路上,他坐在最后班次的公交车上,紧紧握着那截短短的蜡烛。
回到住处,迎面扑来的是灰尘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气息。他摸索着按下开关,一张旧床、一张吱呀作响的书桌、一把散了藤条的椅子,墙上相框里一张颜色褪得模糊的全家福——父母的笑容嵌在泛黄的纸面上,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他走到厨房角落,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袋超市打折的临期面包,他小心地拿了出来。面包皮已经有些发硬,他捏出一片,沉默地咬了一口,干涩的面包屑在口腔里缓缓化开,弥漫着一种接近纸板的味道。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来那根顺来的蜡烛,它那么短,顶端烛芯焦黑,滚落着博龙祝福里残存的蜡泪,安静地躺在掌心。
他捏起那根蜡烛,轻轻、轻轻地立在面前那片干硬面包的正中央。那点可怜的奶油残迹勉强充当了固定蜡的基座。然后,他摸出钥匙链上挂着的一个廉价塑料打火机。“嚓”,微弱的一簇火苗跳了出来。
“……”
昏黄的烛光颤巍巍地跳跃着,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投下两粒微小的、闪烁的光点。
这簇借来的、属于别人废弃之物的微光。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手下意识地在膝盖上攥紧,指节有些发白。
接着,清朗而颤抖的嗓音,响彻了这个寂静而冰冷的家。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祝我生日快乐……”
他慢慢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凑近那豆烛火。他屏住呼吸,朝着那微弱的火焰,很轻、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噗——
烛火应声而灭。
最后一道细微的青烟袅袅升腾,迅速消散在昏暗的灯光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依旧保持着双手合拢在膝盖上的姿势,后背挺直,对着眼前这块插着残烛的、冰冷的临期面包。
墙壁上,父母的旧照片彻底沉入阴影,模糊的笑容隐没在昏暗中。
他坐在那里,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方城市传来隐约的、永不停歇的轰鸣。
……这是博龙生日不要的。
别人许完的愿,可以轮到他。
苏明安站在远处,望着这段记忆。
他又看到那个小少年,走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下,夕阳烧红了半边天,小少年捡着瓶子,路过了街角商城的大电视。
小少年被电视吸引,停住了
脚步。
电视屏幕里,一群穿着西装长裙的小孩,置身于一个他无法想象的、穹顶高耸如天穹的音乐厅里。那些年轻的脸庞沐浴在舞台辉煌的顶光下,神情自信,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世界的中央,接受仰望。
……那是去国外参加钢琴音乐会的孩子们。
小苏明安驻足许久,定定望着他们飞舞的手指,望着他们熟悉的指法,这首曲子……自己也会……
“嗯哼哼~哼~”
他不由得哼起了这些自己曾经学过的钢琴曲,他看着他们锃亮的皮鞋,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破洞的运动鞋。
他站了很久,直到站到节目结束,直到光鲜的孩子们笑着谢礼,直到双腿发麻。
突然,一张愤怒的脸挤占了他的视野,不由分说,指着苏明安就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苏明安,你这个杀人犯!你害死了我家芷珍,你就算拉黑了我的电话,我也还能找到你。就算你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别以为你能心安理得生活下去,我会一直跟着你,让你在周边彻底无地自容……”
女人的唾骂中,小苏明安静静地回视。
周围人惊讶地看过来,目光像无数细小的芒刺,肆无忌惮地扎在他身上。
“说什么呢!胡说八道!”这时,一声粗粝却不容置疑的断喝猛地撕裂了这粘稠的空气。
人群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拨开,赵叔叔像一堵突然出现的墙,挡在了苏明安身前。他穿着沾满灰浆点子的旧工装,脸颊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额头上深刻的皱纹里嵌着汗渍和灰尘。他狠狠瞪了那女人一眼,眼神锐利得像工地上的钉子:“一边去!别管我儿子!有本事冲我来!”
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慑住,悻悻地嘟囔了几句。赵叔叔这才转过身,粗糙的大手一把拉过小苏明安的胳膊,将他从那片令人不适的焦点中拽离,融入街道上流动的人潮。
夕阳下,他们一前一后沉默走着,男人有力的身形遮蔽了大多阳光,少数血一般的阳光落在小苏明安的眼底。
“……叔叔。”
“嗯。”
“我没害死她。”
“叔叔知道。”
“我一直在帮她,一直给她带早餐,教她做题,帮她避开校园霸凌。她抑郁症,最后跳了楼……”小苏明安说到这里,轻轻用袖子抹了抹眼眶。
“嗯。”
“因为最后接触她的人是我,她家人就说,是我害死了她。”
“叔叔知道。”
“我记得,她说过一句话:没有人会真心帮她,所有人都是自我感动,只是一次又一次给了她虚假的希望和美好,又在她觉得会变好的时候,很快把她抛下。她说,我对她越好,迟早有一天我还要离开她,所以我为了她好,是为了害她。”
“瞎扯!”
赵叔叔忽然回过头,扶住苏明安的肩膀,认真地说:“你帮人,就是在帮人!背后根本没什么害不害,是她人心不足蛇吞象,觉得你应该永远帮她。那句谚语叫什么来着……呃,给一点米叫作恩,给很多米叫作仇!”
“那……”小苏明安抬头:“我不该帮她吗?”
“你觉得该吗?”赵叔叔说。
小苏明安想了想,说:
“该。”
“那就对了!”赵叔点头:“咱们啊,就放手去帮,想帮就帮,别管那么多。你伸出那么多援助之手,就算其中有些人狼心狗肺,也总有人是真的好人吧!他们受到帮助,咱开心,这就成了!”
“嗯……”小苏明安想了想,片刻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所以啊,人生还长,你还小,以后肯定会遇到更多狼心狗肺的人,还有很多理所应当觉得你应该帮他们的人。别管,遵从你自己本心去做。”赵叔叔拍了拍小苏明安的肩,宽厚的手掌满是老茧:“咱不后悔,那就行了!但是呀,做之前还是要考虑下,你心中的火,在帮人时,会不会烧到自己。”
“嗯。”小苏明安再度用力点了点头。
“你这手上的,是啥呀?”赵叔叔忽然注意到了苏明安手里的东西。
“袋子。”
“袋子里的是啥?”
“捡的被子。”
“干啥?”
“我洗了洗,等会送给桥洞底下的流浪汉。”
“……”赵叔叔愣了会,忽然露出释然的微笑,大手用力摸了摸小苏明安的头,将他的黑发弄得一团乱:“嘿……你小子,咱白担心了。走!叔叔陪你一起。等会路过面包店,买点面包吧,那些人应该饿了。咱们今晚就少吃点。”
“好。”
……
苏明安站在虚无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看到这一段。
他的目光时而停留在这些画面,时而呆呆地望着无翼刚刚消失的方向。
明明在“漫长”的世界游戏里,自己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些。
明明自己已经做好了成为世界树的准备,坦然
地迈向死亡,欺骗自己忘记那些对于活着的眷恋。
明明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明明未来已经注定。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唤回这些自己作为“人”的过去,这些残留渴望?
与影苏吐槽打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接受了这种结局,甚至感觉不到难过,心头唯有宁静。直到这一刻,他忽然呼吸急促。
突然一发不可收拾。
像是紧闭的阀门突然被打开,像是埋在沙子里的人突然爬起来大口呼吸,他捂着自己的喉咙,半咳嗽,半喘息。
……他真的很想很想这些人、事、物。
他真的很想回到那个小家。
“……诺尔·阿金妮。你赢了。”他在落泪,可表情仍旧平静:
“我确实不甘心,我确实还想要更好的结局。”
“我确实很贪心,我确实不满足于成为一棵永恒的树。”
“所以,你还想给我看什么?除了唤醒我的渴望,还有什么?”
“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了,你我都知道。只有下一次,下一次我……”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
……
为了给苏明安“更好的生活”——一个能吃饱饭、能交上学费的“更好”,赵卓忠把自己扔进了烈日与尘土里。
他什么都干,像一块沉默而坚硬的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扛钢筋,拉车,端盘子,跑腿……啥都干。
“哎呀,这风可真得劲儿!”赵叔叔心情好时,会带上苏明安骑小电驴去赶工,忍不住哼起调子跑得十万八千里的小曲,破锣嗓子在风里扯开,“我的热情!嘿!好像一把火!燃烧了整个沙漠——!”
他吼得全情投入,根本不管五音在不在家,尾音常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苏明安起初会把脸埋在他背后,肩膀微微耸动着偷笑,后来有时也会忍不住,跟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用很小的声音哼哼几句。
风灌进嘴里,歌声和笑声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单纯的、被速度带起的轻快,在夕阳渐落的街道上飞驰。破烂的电动车载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载着不成调的歌声,像两道微小的快乐剪影。
偶尔日子不太紧巴的时候,赵叔叔会大手一挥:“走,儿子,今天犒劳犒劳,下馆子去!”他们所谓的“馆子”,就是校门口那排灯火通明、油烟缭绕的路边摊。
最常光顾的是“星星炸串”。一个被油烟熏得看不出原色的玻璃柜
里,串好的里脊肉、年糕、火腿肠、鸡柳在滚沸的油锅里翻滚沉浮,滋滋作响,散发出勾魂摄魄的香气。
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女人,看到他们就笑:“哟,老赵带儿子来了?今天吃点啥?”
赵叔叔从来不说苏明安和他没有血缘关系,逢人只说是他儿子。
赵叔叔豪气地点上十几串,挑的都是苏明安爱吃的。炸好的串被捞出来,沥油,刷上厚厚的、颜色鲜亮的酱料,红的辣酱,棕的甜酱,撒上孜然粉辣椒面,装进一次性纸碗里。
苏明安尤其喜欢星星炸串,外壳酥脆,内里绵软,咸香滚烫的滋味瞬间在嘴里炸开。
旁边摊子是一块钱一碗的素米线,小学门口经典的米线,清汤寡水,几根豆芽,几片生菜叶子,沉在碗底,汤水滚烫,撒上葱花,再淋一点点辣椒油和醋。
两人常常坐在油腻腻的小板凳上,面前一碗米线,中间摆着共享的炸串。赵叔叔总把他碗里仅有的两三片薄薄的豆干或者火腿片,一筷子夹到苏明安碗里。
除了被照顾的时刻,有些时候,反而是小苏明安照顾赵叔叔。
时代在变,消费的时候大多是扫码支付。有时候,小苏明安发现赵叔叔越来越像个老古董,智能手机在他手里像个烫手山芋。
“这玩意儿……咋接电话来着?上次那个电话响,我划拉半天,它咋不听话呢?”赵叔叔皱着眉,手上屏幕毫无反应。
小苏明安搬个小板凳挨着他坐下,手指灵活地点开电话图标。
“按这里,绿色的能接,红色的挂掉。”小苏明安的声音平静耐心,像在教一个懵懂的孩子。
赵叔叔瞪大眼睛,凑得很近,努力记住那个绿色的小方块位置。
“那……咋看那个……群里老师发的啥消息?”赵叔叔挠挠头,又问。
现在,苏明安不再是“没爸没妈”的孩子,终于有个人能够进入家长群,收到那些老师发的消息。
苏明安又一步步教他点开那个绿色的图标,找到班级群,点开,把老师发的通知念给他听。赵叔叔听得非常认真,嘴里无声地跟着念操作步骤,像个最虔诚的学生。
更让赵叔叔觉得神奇的是那些短视频,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时常逗得他合不上嘴:
“嚯!这啥玩意儿?猫还能这样跳舞?叽里咕噜的!”
“这小蝴蝶是啥,这骨折眉毛又是啥?”
“哎,这个生活小妙招真好,又可以省几笔了!”
这个男人的脸上总是交织着对新鲜世界的好奇、笨拙的理解,手机里传来的那些或嘈杂或搞笑的背景音,像一条细细的线,将他与年轻的孩子渐渐相连。
他竭尽能力跟上小苏明安成长的速度,想办法了解他的世界,那些新奇的名字。什么是“侦探”,什么是“剧本杀”,什么是“剪辑”……
这个世界进步得很快,他腿脚不灵便,脑袋不灵活,总是跟不上来,但他始终在为了小孩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总觉得自己再努力一点,见识再多一点,就可以赚到更多钱,就可以给苏明安更好一些点生活……
这些碎片般的日常,没有奢华的派对,没有优雅的钢琴,没有电视里高耸的音乐厅。
只有炸串的油香、米线的热气、电动车后座的风、跑调的歌声,以及一部旧手机上折射出的微小光亮。
他们的小家越来越充实,桌上的菜不再只是稀粥小菜,能吃肉的时候越来越多。
甚至赵卓忠琢磨着,能不能把那辆叮当响的破电动,换辆崭新的小电动,这样接送苏明安,不至于被其他人笑话。
直到一个月初,赵叔叔揣着几张钞票走进屋,搓了搓手,笑着说:
“走!”
“叔钱攒够了,带你买新电动车去!”
苏明安立刻放下了笔,一溜烟跟了上去,他们已经相看了许久了,有一面玻璃后的电动车,橙黄色的,漂亮极了,奔跑起来就像一个太阳,在夕阳下骑着那样的车,他们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江面,像是鱼鳞……
……
画面到此截止,周围再度恢复了虚无。
无翼的身影再度出现,摊了摊手:“还要继续考验吗?”
“你怎么知道这些过去?”苏明安轻轻呼出一口气,问道。
“别误会,我看不到你的过去,这是你自己脑子里的。”无翼说。
苏明安镇定片刻,平静道:“继续。”
他不知道考验到底是什么,但只是回顾记忆而已,只是让自己更加舍不得而已……这不是很困难的考验。
周围再度变化。
买车的画面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赵卓忠有些蹒跚的步伐。
院子里,依旧停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放弃了买车。
小苏明安背起书包,没有急着去上学,而是走到赵叔叔面前。
不知何时,赵卓忠那张憨厚宽阔的脸迅速凹陷了下去,人像是被抽干了
水分的枯枝,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气喘吁吁。他总说自己没事,但看上去可不是真的没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小苏明安的喉咙,越收越紧。
“你得去医院看看。”
“看什么看!”赵叔叔摆摆手:“医生一开口,就一堆要花钱的检查,最后又不会检查出什么毛病!你叔没事儿!”
苏明安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声音不大,却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你不去医院,我今天就不去上学了。明天也不去。以后都不去了。”
赵叔叔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交织着震惊、疲惫和恐慌。他看着眼前这个他几乎用命在护着的少年,那眼神里的决绝让他心头发颤。
空气凝固了许久,只剩下赵叔叔粗重艰难的喘息。
“……”
最终,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所有的抵抗都化作了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悲哀。他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弱地点了点头。
“去吧,去吧,反正又看不出什么毛病……”
到了医院,苏明安扶着赵叔叔,感觉手臂下的身体轻飘飘得可怕,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们坐在冰冷的长椅上,听着不知从哪些角落传来的病人们的哭声,等待宣判的时间,把每一秒都拉长成煎熬。
直到大门推开,苍白的宣判降临在他们手中。
“这,我……”赵叔叔颤抖地攥着纸片。
纸片角落,只能看见一个字。
“……癌”。
小苏明安眼前瞬间黑了一下,耳鸣嗡嗡作响,只看到医生嘴唇在动,后面关于治疗方案和天文数字费用的话语,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
那一天是如何走出医院的,苏明安的记忆一片混沌。只记得城市的阳光异常刺眼,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巨大的“治疗费用”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横亘在他们面前,散发着森冷的寒光。
命运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悬在破败小屋的房梁上,悬在他的脖颈上。
计算医药费的草稿纸上,金额后的无数个零令人眩晕。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只能回家。
夕阳下,依旧是那头“突突突”的破旧电驴,男人像是一夕白了发,再没有唱那首“我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二人沉默地像是冻结的江水,一个前座,一个后座。
“叔。”苏明安说。
“嗯。”
“治。”
“没钱啊……”
一句没钱,道尽了多少悲哀。
“多少钱,咱都治。”苏明安抱着他宽厚的身体,感受着那种温热。
那宽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疲惫的男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地呼出。
“好,咱治,咱治……”
“你还没长大,你还要上大学,咱得治啊……”
“治好了,我们再去买那辆电动车,带着你在江边兜风,啊……”
赵叔叔的病情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带走他最后的气力。曾经能扛起水泥袋的臂膀,如今连端起一碗粥都抖得厉害。
疼痛啃噬着他,日日夜夜。
小苏明安能做的,只是笨拙地照顾他,熬稀薄的米粥,洗沾着呕吐物的衣服,在赵叔叔被剧痛折磨得蜷缩时,徒劳地用手掌去暖他冰凉的脚。
然而,一种无声的变化悄然滋生。赵叔叔开始回避他的目光。当苏明安端着水碗靠近,他会别过脸去,假装睡着;当苏明安试图给他揉揉疼痛的胃部,他会轻轻拂开少年的手,含糊地说别管我。
沉默像霉菌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生长,覆盖了往日粗粝却温暖的烟火气。
小苏明安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他能感觉到赵叔叔的疏离,却不知道那沉默背后酝酿着怎样巨大的、几乎要将赵叔叔压垮的抉择。他只觉得心慌,心脏像被紧紧攥着,像被遗弃在无垠的荒野。
生活质量越来越差,桌上的菜再度换成了清粥小菜,几天都见不到荤腥。
仿佛一个霹雳,又将他们从微小的幸福里硬生生劈了回去,一夜劈回了解放前。
原来他们这样的“家庭”得到幸福,竟然那么难,那么难。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勉强挤进窗户,昏暗的小屋涂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赵叔叔在破旧的床上昏沉地睡着,眉头即使在梦中也痛苦地拧着。
苏明安坐在那张磨得发亮、布满刻痕的小木桌旁。桌上放着他昨天用半截铅笔画下的东西——一排歪歪扭扭的长方形,间隔着涂黑的方块。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着那些画出来的“白键”,指尖划过粗糙的木纹。然后,另一根手指怯生生地落在旁边的“黑键”上。
没有声音。屋子里只有赵叔叔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但苏明安的手指开始移动,极其缓慢地、无声地按下、抬起,玩着那些笔画的黑白琴键,像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
他的肩膀微微绷紧,头颅低垂,目光专注地追随着自己指尖的轨迹,仿佛那真能流淌出街角大屏幕上见过的、那种穿透云层的辉煌乐章。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破窒息的寂静,从身后那张床上传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太久的痛苦、难以启齿的愧疚,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
“……儿子……”
“不。”
男人很快改了口。
这是他们彻底熟络以来,男人第一次改口:
“明安……”
苏明安的手指瞬间僵在半空,如同被冻结。
……
“……我以后照顾不了你了……你……再去找个家……好不好?”
……
“更有钱一点的,更好一点的。”
“你跟着我,太苦了,太苦了……”
“我本来就苦,不能连累着你一起苦了……”
“还有一些钱,我锁在橱柜里,你走之前,跟我说一声,我把都给你……这样,你以后生活……会好一些……”
……
……
万籁俱寂。
苏明安不想看后面发生的事。
他沉默地站在虚无的苍白里,直到无翼再度出现。
“考验是,让我否定我的过去吗?”苏明安说。
“无法否定。”无翼说:“我知道,我过去的人生来自某人的设定,但即使那样,那也是我的过去。所以,我们确实无法否定我们的根源。”
“那……”
“现在才是重头戏。”无翼微笑道。
虚无的苍白里,那个“小苏明安”突然停止了这些记忆的演绎,从画面里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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