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利多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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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媛之前也见过听话的孩子，但像这么听话的确实很少见，因此自己一边确定着穿刺位置，一边用穿刺针一点一点扎进去还好，孩子的穿刺有一点比较容易，就是更加能清晰地感受到突破感，因此这一次也非常顺畅，得以赶紧把穿刺做完。

因为做完之后赵媛还要先进行涂片之类的，不过旁边的助手倒是一直在夸着小萌。助手是个刚来的规培生，很明显也是心疼了这个小姑娘，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后面家属进来之后，也是一个劲儿的在他们面前夸赞着小姑娘。

其实小猫应该还是有点疼的，不过在听到这么多的夸赞之后，也忍不住骄傲的伸长了脖子，眼睛很亮，好像觉得自己刚刚忍耐的一切都有了很好的回报。

那时候赵媛看着有些感慨，又觉得五味杂陈，只希望自己的这个病人后面在进入规范化的淋巴瘤科治疗后真的能有幸慢慢好起来，当时赵媛甚至都不敢想可能能做骨髓移植，只想着能在化疗上有一定的成效，这样能让孩子少受点罪。

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段清寒居然是小萌的亲属，而那一次甚至有些荒唐的相亲也让两个人的关系从此定下了一个微妙的基调。

当然最庆幸的还是孩子真的能做骨髓移植，而又正好拥有一个这样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让难度小了一些，但即便如此，只要是带着一这两个字的风险都很大，因为排异反应是非常凶险的，更何况清髓本身就要摧毁孩子的免疫系统，到时候对方非常脆弱，如果有一点点做不好，就可能满盘皆输。

段清寒也察觉到了赵媛好像在思考什么。

真奇怪，他们现在两个人已经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都预测到了对方在考虑什么，刚刚赵媛猜到了段清寒可能是在共情自己的妹妹，而现在段清寒则开口轻声说：“小萌当时治病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赵媛只是愣了一下，一秒之后就恢复了过来，轻笑着点点头：“不愧是你妹妹，你们两个都如出一辙。”

“我当时还叫了个助手在旁边，生怕出点什么问题，结果小萌根本就没有挣扎，但是我知道她还是觉得痛的，但是……”

作为一个医生，有共情力是最基本的，所以赵媛脑海里又浮现起最开始的场景，有些感慨又有些心酸：“她很坚强，特别特别厉害。”

“后面我又问了他在淋巴瘤科的穿刺医生，每次都这么说，而且还跟我说，她一次比一次更能适应，如果说第一次做……也就是我给小萌做的时候，她还会紧张的握拳，后面几次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疼痛，甚至都变得轻松很多了。”

可是这样的话，表现在一个孩子身上本来就足够残忍。

一个这样小的小姑娘，甚至都还没有进过校园，正是被父母精心呵护的年纪，却已经习惯了穿刺的疼痛，每一次都要突破骨髓挖取组织……可是她居然真的习惯了。

“是啊。”在听到赵媛说到这里，段清寒还是把今天早晨和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赵媛，“因为昨天我母亲确实很担心小萌，所以心情和状态一直不算太好，只是强撑出来的，后来我回家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况，于是想安慰一下她，但是我还没有去跟她说话，小萌就已经注意到了我……你知道的，孩子有时候感应能力真的很强，她好像也觉得我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小萌最后把原因归咎在我要去做穿刺这件事情上。”

说到这里段清寒又是宠溺，又是无奈的笑了笑。

他很骄傲自己能有这样的妹妹，但有的时候太过心疼，反而会使人更加心痛，他当时甚至都快要稳不住情绪了：“于是小萌就来安慰我，告诉我骨髓穿刺很简单的，她已经是熟练工了，还来让我鼓起勇气，让我不要害怕。”

饶是赵媛见过这么多听话懂事的患者以及患者家属，在听到段清寒复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却还是怔住了。

难以想象这个年纪的孩子居然已经会开始安慰哥哥了，自己坚持下来就已经是很厉害很勇敢的事情了，而不仅如此，居然已经开始给哥哥给予能量了……光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画面，连自己都有些鼻尖发酸。

关键是还不止一次安慰对方。

赵媛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姐妹跟父母的关系也不算太近，属于一个完全可以一个人安心生活的阶段，亲人会关注，但也并不会过多干涉，不够亲密，但也不算疏远。

而没有兄弟姐妹这一点，让她其实有的时候都会羡慕这种关系，虽然说出来肯定很多有兄弟姐妹的人都会诉苦，但就像围城一样，没有经历过的，这样的亲人关系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憧憬的。

而小萌又是一个那样听话乖巧的女孩，如果放到童话故事里，那一定是人见人爱的公主，是连小鸟凑近了，都会对着她唱歌的那种美好。

可现在这样的一个孩子，居然要经历这样的劫难。

“其实穿刺还是很疼的，有一些大人都受不了，我之前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赵媛叹了口气，“我当然也知道疼，但是我作为一个操作者，我知道我应该怎么操作，可是具体的疼痛，因为我没有感受过，所以也真的无法完完全全的设身处地共情到。”

赵媛抬起头看着段清寒的眼睛，这一次又用刚刚完全不同的语气轻声问道：“所以……你会怕疼吗？”

段清寒回想刚刚操作的过程，其实能感觉到赵媛已经非常熟练了，更何况……

他当然知道疼痛是什么感觉，但是自己好像已经习惯忍耐疼痛了，一个人在外读书的时候还曾经摔骨折过，那时候国外就医条件又没那么好，不是很方便，但是他又不太想惊动父母，不想让这些所谓的小事让他们担心，于是自己真的一个人抱着摔了的胳膊徒步走到医院全部处理，完之后又折返回来继续上课，好像没有是发生过似的。

疼当然是疼的，但是疼这种东西没有必要表现出来，毕竟表现出来好像也不会是缓解或者稀释这种疼痛，那又是何必呢……段清寒一直这么想着。

可没想到现在赵媛却不止一次的问自己会不会觉得疼，就好像自己回答会的话，对方还会真的安慰自己一样。

但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了，心智也都足够成熟，这样的小事没有必要说出来，因为如果说出来了，好像会显得一个人很懦弱。

虽然现在段清寒知道，如果自己给出另外的答案，那赵媛真的是会安慰自己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好像刚刚只是稍微测了个血压而已，没有任何穿刺性的活动：“赵医生技术太好，完全没有感觉到疼痛。”

赵媛怎么会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安慰自己，但是在这个情况下也只能领受，不过还是打趣一般的开了个玩笑：“也不看看给你做的是谁，我技术可好了，穿刺一流的。”

段清寒当然顺着附和：“那是当然。”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在哄我，你不痛了就行，我在这里再等个五分钟，”赵媛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把实话说了出来。

好像在赵媛的视角里，宁沐秋说这句话，完全就是在顺便哄自己开心，但是自己不接也不太好，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情上斤斤计较，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段清寒真的没有说谎。

段清寒知道骨髓穿刺的所有流程，也知道用药和相关的操作细节，明白麻醉针是需要一层一层打进去的，而麻醉剂就是最常用的利多卡因。

见效很快，只需要保持成功之后的一分钟内就可以生效。至于在麻醉针刺进来之前——

自然是疼的，尤其是麻醉的时候当然是有痛感的，可是在替换这种痛感的同时……

段清寒甚至难以开口，觉得这样的话羞于启齿。

因为在疼痛的一瞬间，只需要抬头看一看，发现操作者是赵媛，又觉得这种疼痛完全可以忽略，甚至在注意力放到赵媛身上的时候，段清寒都已经暂时忘掉了这种疼痛。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段清寒都被自己吓到了，他虽然对疼痛还算敏感，但是因为不怎么惧怕这样的东西，所以就算觉得痛，但也只会认为仅此而已，不用太过在意，可是没想到……

因为对于段清寒而言，疼痛是客观的，是人正常的一种生理反应，是一种切身的感觉，因为连接了神经系统，所以每一次痛觉都会有出处。

可是在看到赵媛时，明明产生的应该是理智之外的，有些虚无缥缈、无法捉摸的感觉，对于段清寒而言，这种东西明显更加难以预测，所以更应该关注偏理性的东西，比如真实存在的痛觉。

但现在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居然真的凌驾在了切切实实的神经痛觉之上——能让自己在看到她眼睛的那一瞬，忘却了本应该产生的切肤之痛，在利多卡因试图麻醉自己之前，就好像已经没有了那种明确的痛感。

至于穿进骨髓的时候，那种感觉更是有些模糊，因为痛觉已经感受不到了，所以那样的突破感，反而让人在那一瞬间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段清寒一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对这样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可没想到再看到对方眼睛的那一瞬，居然真的有了盖过痛觉的另一种情愫。

在意识到自己产生了这种感觉之后，段情感的第一时间居然是有些自嘲。

……原来自己对赵媛的感情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吗？

原来只是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看到对方因为担心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看到对方认真为自己操作的动作……一个瞬间都足够令人心动。

这样的行动也足够掩盖疼痛，虚无飘渺的感觉居然真的麻痹了神经，比利多卡因还要好使。

在捋清了自己想法的那一刹那，段清寒的第一反应甚至是想掩盖这种感觉……

毕竟如果赵媛发现自己的感情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可能会把她给吓到吧。

明明最开始不想结婚的是自己明明提出各项要求，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协议结婚的也是自己，可是反悔的也是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相处和递进中，慢慢不可自拔的也是他。

对方会害怕这样的自己吗？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矛盾，从而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把自己推远吗？

段清寒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确实跟往常有很大的差别，以前不会做的事情，现在自己全都做，以前不在意的事情，现在自己全都去了解，每一步都有了更明确的目标，又或者说想更加确认自己的心意。

可是在目标明确之后，却又比之前更胆怯，因为以前的自己是能够完完全全把想法坦荡说出来的，可是就像现在自己意识到，自己光是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就能够抚平疼痛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想要隐藏。

因为怕自己现在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热烈的情绪，把对方灼伤，这样两个人的距离可能就会比之前远一些，他不愿意这样。

有的时候段清寒甚至都会冒出一点卑鄙的想法，比如发现赵远很喜欢小动物，上次两人去了简易明家里之后，也的确看得出来赵媛很喜欢那个地方，因此段清寒甚至想要不要找个理由把简易明约出来，或者更加直接了当的去找简易明说明白，自己就是想借助他，能让自己跟赵媛更近一些。

以前这些东西段清寒都是不屑一顾的，觉得只要足够谈到一定会有人理解自己，可是到了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患得患失的，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被推远。

原来自己其实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懦弱一点，根本就没有那么坦荡。

就像自己以前也不会去关注那些新闻，不在乎媒体人怎么点评自己，虽然不想露脸，但是也不怕露脸。

可是现在就因为这么一档综艺，他居然去看起了网上的言论，看看那些网友到底支持谁，看看网友为什么会觉得赵媛跟宁纪泽的cp好磕，而支持自己的人又会说什么。

太可笑了，他现在居然会因为那些网友肆无忌惮的打出“我觉得正主跟赵医生比较配”这种话而高兴。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觉得这样的情感一定很可悲，就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只要每次去庙里面讨一些吉利话，就能用这些或敷衍或认真的话来哄骗自己，继续相信下去一样。

原来自己有时候看上去也这么可怜。

不过赵媛倒是不知道现在的段清寒在想什么，还以为他只是在放空自己休息一下而已。

因为作为医生，的确如此更加关心自己的穿刺结果如何。

赵媛一开始是用纱布按压着的，不过因为自己没有立刻离开穿刺室，干脆又换了个棉球，一直替段清寒按压着刚刚的穿刺点，直到五分钟过去发现没有出血之后，才重新拆了一包无菌纱布，就仔仔细细的替段清寒贴上。

呼，赵媛松了一口气，又替段清寒把伤口遮住之后，把他的衣服重新盖好，恢复原状：“好了，现在是没有问题了，伤口不要沾水，我们回去吧。”

赵媛站起来，又看着躺在床上的段清寒，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话。

如果是自己单纯的病人，她完全就可以早一点离开，可现在又不是如此，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

这种感觉有一点别扭，但又的确说不上讨厌。

不过段清寒刚刚做完穿刺，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于是赵远还是讲了讲，然后又转向对方，朝段清寒生出手——

段清寒的手带着一点凉意，搭在她的手上，赵媛微微使力，想把段清寒拉起来。

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担心他有点走神，又或许是本来两个人的关系此刻就显得非常微妙，赵媛还以为自己没有拉动他，正想再用力一点时，段清寒就已经自己站起身来，于是下一秒，两个人忽然距离就变得很近。

赵媛蓦地有点紧张，第一反应是想撤走，但是面前的人是段清寒，又不太忍心，而手上的力又没有完全撤掉，段清寒好像是脚步没站稳似的，半个身子就往这边压了过来——

赵媛第一反应是赶紧扶住他，而因为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就好像是段清寒起来之后，轻轻伸手抱住了她一样。

赵媛自己也觉得有点紧张，因此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问了一句：“……怎么了，难道是麻醉效果没有过吗？”

段清寒应该是听到了，然后低低的应了一声，在她耳畔说道：“——也许是吧。”

拥抱对于他而言，怎么不算是一种可以麻痹他痛觉的利多卡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