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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式座钟的铜摆划过十二点刻度时,我又听见了那种声音——指甲刮擦玻璃般的细碎响动,从卧室梳妆台的方向传来。月光像被揉皱的宣纸,歪歪斜斜地铺在菱花镜面上,镜中映出我惨白的脸,以及……她垂在镜沿的一缕黑发。
“阿樱,梳子拿错了。”她的声音从镜面渗出,带着雪水融化的凉意。
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把檀木梳不知何时已握在掌心,梳齿间卡着几根带着血痂的断发,发质粗硬,分明是从活人头皮上生生扯下来的。镜中女子穿着月白棉袍,乌发垂肩,左眼蒙着的血帕渗出黑红色液体,在镜面晕开蛛网状的痕迹。
“三十一年冬至,你用这把梳子砸破我的头时,”她腕间银镯突然发出碎玉般的脆响,“血珠溅在镜面上,冻成了雪花形状。”
梳子“当啷”落地,我踉跄后退,后腰撞上窗台的瞬间,月光在地板上织出惨白的方格。每一格都映着她的倒影,右眼瞳孔里游过的黑色小鱼突然张开嘴,吐出气泡般的碎语:“雪化了又冻,你看,镜缝里的血冰晶,都是我等你的记号。”
我这才注意到镜面裂痕里凝结的暗红冰晶,形状竟与母亲的陪嫁镜分毫不差。八岁那年躲进深山老宅,我曾在深夜爬上阁楼,看见继母对着镜子绞头发,每绞一圈,镜中就多出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原来那不是幻觉,是她在用自己的血肉拼接母亲的脸。
“你母亲根本没难产而死,”她突然扯下血帕,黑洞洞的眼窝里涌出黑色虫子,“她被你父亲砌在墙里,手里攥着半面镜子,眼睁睁看着你们在院里笑。”她青紫色的脚踝晃了晃,脚背上褪色的红绳系着枚生锈钥匙,正是我昨夜用来刮墙的那把。
墙皮剥落处的血字“樱...救”突然渗出鲜血,在月光下蜿蜒成新的字迹:她才是阿樱。
“现在换我了。”她的指尖穿透镜面,触到我脖颈的瞬间,银镯碎成齑粉,露出与我 identical 的雪花胎记。镜中雾气漫过膝盖时,我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是父亲书房常年点着的香薰味,混着铁锈与腐肉的气息。
楼下汽车鸣笛刺破死寂。司机举着黑伞站在月光里,伞骨上缠着猩红丝线,正是镜中女子绕在指尖的那根。我对着镜子插银簪,看见自己唇角扬起陌生的笑,梳齿间缠着的白发滴着血水,落在梳妆台上,凝成小小的冰晶。
座钟突然敲响第十三声。镜中女子的身影消失前,雪帕化作真的雪花,飘向窗外的老槐树。树干上的节疤渗出暗红液体,渐渐汇成两张模糊的脸:一张是继母的惊恐,一张是母亲的悲戚,她们的唇同步开合,吐出我从未听过的名字——阿桃。
车门关闭的声响里,我摸到口袋里的钥匙,齿痕间卡着半片指甲,带着新鲜的体温。司机从后视镜里看我,他的瞳孔深处游过几尾黑色小鱼,鱼嘴开合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爹,我把阿樱带来了。”
车窗外,老宅的砖墙裂开细缝,露出半只握着碎镜的手,镜面上凝着的血雪终于融化,露出底下清晰的字:她不是阿樱,是替死的桃枝。
汽车驶入深山时,车载电台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雪花屏上闪过无数重叠的画面:年幼的我在老宅院里堆雪人,继母站在槐树下微笑,她的影子却分裂成两个——一个是镜中女鬼的狰狞面孔,另一个……是母亲的温柔眉眼。
“到了,小姐。”司机的声音打断思绪。他转过头来,我这才发现他左眼角有道伤疤,形状与镜中女鬼的血帕如出一辙。车门打开的瞬间,老宅的铜环门扣突然断裂,门内涌出的不是哀乐,而是檀木梳刮擦镜面的“吱呀”声。
灵堂设在正厅,父亲的遗像被黑纱覆盖,供桌上摆着半面碎镜,镜缘沾着暗红冰晶。守灵的老管家看见我时,手中的长明灯险些跌落,灯油泼在地上,竟映出继母的倒影——她穿着与我 identical 的素白旗袍,腕间银镯发出碎玉般的脆响。
“您终于来了,阿桃小姐。”管家的喉结滚动,“老爷临终前一直在喊‘阿樱’,可直到看见您带回的碎镜……”他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沫在青砖上凝成雪花形状。
后堂传来瓷器碎裂声。我冲进厨房,只见厨娘举着菜刀抵住自己咽喉,刀刃上映着镜中女鬼的脸:“告诉阿桃,墙里的东西等不及了。”她的瞳孔突然变成纯黑,眼窝里掉出枚生锈钥匙,正是我插在口袋里的那把。
钥匙刚触到砖墙,整面墙突然渗出冰水,霉斑褪去后露出清晰的血字:她偷了我的脸,你偷了我的命。墙缝里飘出半片衣角,月白棉袍上绣着并蒂莲,其中一朵的花瓣被扯掉,露出底下的刺青——与我后腰的雪花胎记一模一样。
“喜欢吗?”继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母亲的织锦旗袍,颈间戴着父亲送我的银镯,“这具身体是用你母亲的基因拼的,可惜……”她突然扯开旗袍领口,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痕迹,“心脏是我的,所以每次照镜子,我都能听见她在里面哭。”
镜中女鬼的脸突然浮现在旗袍的盘扣上,她左眼的血帕已经变成纯白,指尖绕着的猩红丝线穿透布料,缠上继母的脖颈:“阿樱,该还债了。”银镯应声而碎,继母的身体像破布般瘫软,露出底下蜷缩的骸骨——她竟只有上半身,下半身是根缠绕着红绳的槐树根。
“她用我的下半身镇住你母亲的魂魄,”女鬼的指尖抚过我后腰的胎记,那里突然传来灼烧般的痛,“而你的胎记,是用我们的血混着雪水点的——你父亲想造一个既像姐姐又像妹妹的完美容器。”
窗外突然下起六月雪,雪花落在继母的骸骨上,竟拼成母亲的模样。她张开嘴,吐出我童年丢失的玻璃弹珠,弹珠滚过地面,映出老宅地下室的场景:父亲跪在满地镜碎片中,怀里抱着具与我 identical 的尸体,尸体后颈刻着“阿桃”二字,而心口插着的,是那把檀木梳。
“他怕你母亲的魂魄夺舍,所以用妹妹的基因造了你,”女鬼的声音混着墙里传来的呜咽,“但他不知道,每次你照镜子,我的意识就会顺着镜面爬进你的眼睛——比如现在。”
我突然无法控制身体,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灵堂,将半面碎镜按在父亲的遗像上。镜面应声合拢,父亲的脸与镜中女鬼的脸重叠,露出他后颈的雪花胎记——原来他们才是双生子,而我和母亲,不过是他们基因实验的牺牲品。
“现在换我了。”女鬼借我的口说出这句话,檀木梳自动飞进掌心,梳齿间缠着的不再是白发,而是父亲的黑发,带着新鲜的脑浆。雪越下越大,老宅的砖墙纷纷开裂,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镜面棺椁,每具棺椁里都躺着个与我相似的女孩,后颈刻着从“阿桃”到“阿梅”的名字。
座钟敲响第十三声时,女鬼的身影从镜中走出,与我并排站在灵堂中央。她左眼的血帕早已化作冰晶,露出底下与父亲相同的灰蓝色瞳孔:“阿桃,该带你姐姐回家了。”她牵起我的手,掌心的温度与记忆中母亲的怀抱一模一样。
我们走过满地碎镜,每片镜片都映出不同的人生:阿桃在雪天被推进手术室,阿樱在镜中永远梳着同一把梳子,而真正的我,或许从未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当踏出门槛的瞬间,司机摘下帽子,露出与女鬼 identical 的雪花胎记——原来他才是父亲最早的实验品,是我们从未谋面的哥哥。
“欢迎回家,妹妹们。”他发动汽车,车载电台终于清晰起来,播放的不是哀乐,而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童谣,“雪落镜中人,梳头到天明……”
车后扬起的雪雾中,老宅轰然倒塌,露出深埋地下的巨型镜面——那是父亲用无数女孩的血肉铸成的轮回盘,而我们,不过是镜面上永远无法融化的血雪。
雨打在便利店玻璃上时,我注意到那个穿红裙的女人。她站在路灯下,长发滴水,裙角沾着暗红污渍,像朵被暴雨打蔫的玫瑰。
“要伞吗?”我举起便利店的赠品伞,她抬头的瞬间,我看见她眼白里爬满血丝,嘴唇裂得渗血。
她没接伞,却跟着我进了员工通道。更衣室的镜面上凝着水雾,我擦到第三面时,她突然开口:“你闻过腐肉味吗?”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剪刀,“七天前,有人把我塞进后备箱,雨刷器一直在刮我的头发。”
我后退半步,后腰抵在储物柜上。她的红裙下摆正在滴水,不是雨水,是暗红色的液体,在瓷砖上蜿蜒成爪印形状。
“后备箱里有本记账本,”她指尖划过镜面,雾气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字,“你的名字在第七页,旁边写着‘红衣祭’。”
储物柜突然发出异响,我这才想起今早收到的快递——暗红色礼盒里装着件红裙,吊牌上写着“量身定制”。她的裙角与礼盒里的布料重叠,破口处露出的皮肤呈青紫色,爬满蚯蚓状的血管。
“穿红裙死的人会变成厉鬼,”她贴近我,腐肉味里混着廉价香水味,“他们杀我时,我抓破了凶手的手腕,现在他就在便利店二楼。”她抬起手,指甲缝里嵌着带血的皮屑,“你猜他为什么选今晚?因为子时的雨,能洗掉鬼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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